南京,下著雨

時隔二十載,再到南京,也不覺世事多少變化,當時年幼的我,只是留往現在,一丁點的記憶。

還有,架在翻滾的長江上,那座大橋。

南京,下著雨

圖片來自頭條

我到時,南京,下著雨。

雨點淅淅瀝瀝,從天際慌亂落下,敲擊著行人的額頂,不一會便又放了晴,光線裡卻又透著雨滴的悶熱味道。

初夏,雨便也無了清涼。

我出了地鐵,往辦事的地方走去,不時再往周遭看上幾眼,路上行人三三兩兩,拖著輕快的身子,又有步履沉重的,便走走停停。

幼時,父母在南京打工,我與弟便一同往去,待了不到一年。

那年我7歲,剛一年級,弟比我小兩歲,本也是去幼兒園的年紀,媽帶他去幼兒園報道。

幼兒園門口是人聲鼎沸,不知多少父母領了孩童要往裡帶,他們卻也沒見,孩子有嚎啕大哭的,有拽著媽媽衣角遲遲不願邁步的,也有沒進園門便喚起小夥伴的。

那道肅穆端嚴的大門,彷彿通往的,便是人世百態的征程。

弟性子本就機靈,望著那些扯著喉嚨哭的小孩,一時便掙扎著往後退,不再往裡走半步了沒,媽使了勁卻怎麼也扯不動他。

終於,媽還是放棄了,便由著弟,那年他也便沒開始幼兒園,只在家待著,爸媽去做工時,他便也跟著。

爸早年學木匠,是與伯伯他們一道來的南京打工。那會兒村子裡學做木匠的人居多,但大多都得離了村子往外去打工,不然掙不到幾個錢。近些的都去了鎮上,至少來往便利,春種秋收時還能回來,遠些的,有往衢州、杭州這些周邊城市去的,像我父親伯父們,便去了更遠的南京,逢年過節才回來一趟,不至於說能夠攢多少錢,至少也指望著這門手藝養家餬口。

初時,媽媽在家照看著我跟弟,平日裡跟同齡孩子插科打諢,打打鬧鬧,也不覺什麼,只是在夜裡,我們還是會反覆問著媽媽,爸爸去哪兒了?媽媽有時只逗我們,爸爸玩去了,有時大概媽媽也念著爸爸了,便會略帶著沉重的說,爸爸去南京賺錢給我們蓋房子,買好吃的東西去了。

我那時並不知道錢是什麼,只覺能帶來好吃的,肯定是個好東西,只想,南京肯定也是個好地方,能賺大錢,給我們帶來好吃的。

那年,我充滿了對南京的所有迷戀和嚮往。

在2000年左右,年前爸回來,媽說起我該上小學了,村裡老師連普通話都教不明白,去南京那邊學校能比家裡好不少,雖然也貴很多,爸思量了很久,好像一整個春季都在跟媽商量討論,終於打算在年後,帶著我們全家都往南京去了。

我們的住所鄰近爸他們做工的地方,邊上是條河,河不寬,上面架著一座石拱橋,橋的兩邊都擺了幾間平房子。周圍的住戶大體上跟我們一樣,也是外來南京打工的,有時候大家也會串串門,天南地北,也能說上幾句話,偶爾大家在路邊碰上時,也會打個招呼,互相侃幾句。

我在南京的那半年多時間,便是在這裡度過的。

我每次放學時,都會先去爸做工的地方,等他幹完活了再一起回家,弟基本上整天的就跟著媽媽,有時候也會待在爸爸那邊。有段時間,媽媽太忙了,就把弟擱在了爸那邊。

因為做木工總離不了鋸木頭,刨木頭,整個屋子裡總充斥了一股原木味,更多的時候,木屑如塵土一般,稍有些風便能吹了起來,讓人好不嗆喉嚨。爸大概是見弟一個人待著沒意思,又不不能讓他亂跑,免得碰著機器傷著了,便花了好幾個晚上,給他用木頭做了一輛小車,裡面能坐人,還有四個木頭做成的咕嚕,有人在後面推時便能往前面滾動。

後來幾乎每天,我都會推著弟,跟爸還有伯伯他們,離了工廠往家走去,一進住的那塊地方,逢人弟就會笑著吹噓,看,我有車哩。

每個路過的人都會大笑幾聲,有幾個手上還沾著油漬,他們聽著弟弟的話,不禁會想往弟腦袋上摸去,但大抵是會覺察過來,然後向著爸他們笑笑,小楊,可以啊,小小楊都開上車了。說完幾個大人便相互笑了起來,我看著爸和伯伯,他們全身佈滿了木屑,黑色鞋子已經全變成了土黃色,頭髮上夾著如雪一般的木頭粉末,一眼望去好像頂著一頭白髮。我不曉得他們為什麼笑的這麼開心,如我們一般,我歪著腦袋想著,南京真是一個好地方,一向板著臉的爸也能笑得跟孩子一樣。

南京的確是一個好地方,但我們幾乎走不出那一片區域,平日裡,爸他們基本上沒有什麼休息時間。偶爾比較閒,便也待在了工廠門口,伯伯和叔叔們會下象棋,像極了街頭的老大爺,那會兒我便一派老成的站在他們邊上,看著完全看不懂的棋,看著他們表情的各種變化,從歡喜到扭著臉沉思,又從吃驚到平淡,往復變化。

爸跟二伯經常就待在工廠裡,也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麼,好像無時無刻都在畫著圖紙,經常是畫好了隔幾天便又撕了掉。這樣反覆了有半個多月,那天回去時,我像往常一樣要推著弟回去,爸略顯神秘的從背後掏出一雙鞋子,是木頭做的輪滑鞋,手碰觸上去,每一個表面都光滑的好像塗了一層蠟,每隻鞋子上的四個軲轆平平整整的。我第一眼看過去,兩眼就放了光,這鞋就跟我當時路過商店時,一直吵鬧著要的那種一樣,而且比對著同學穿的旱冰鞋也沒差,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在南京的爸爸很帥,什麼都會。

在那一片區裡,爸媽有時也會吵架,我聽不懂他們究竟在吵著什麼,只記得爸爸有時會摔下飯碗,一個人往屋外走去,媽媽有時會跑去伯母那邊,偶爾眼裡還有些淚水。有時,吃了晚飯後,我滑著輪迴,推著弟弟的小車往外去玩時,總能看著爸爸望著遠處的高樓,那一片燈光燦紅,迷迷糊糊的好像是天堂一般。聽堂哥說,那就是南京城。

我們唯一走出那一片區域,是在年前,要回老家前,爸媽、伯伯還有同村一塊學藝的幾個人思來想去,決定得走出這片區,去看看南京。最後我們去了南京長江大橋,那座迷幻般的大橋,橫跨了近半個世紀,又橫跨過長江,以後又時常出現在我的夢裡。

我只記得,站在大橋上的那一刻,年幼的我看著翻滾的長江,江浪打起的那一刻,水花幾乎濺到了我的身上,我的內心突然震顫不已。我聽見許許多多的行人站在大橋邊上,撕心裂肺的對著長江大吼,突然間,爸爸他們將身上穿著的外套都脫了下來,又突然狠狠的往天空一拋,頃刻間就被捲入了大浪裡。

我辦完事時,雨已經停了,行人匆匆走在路上,偶有些人踩著水坑濺起了水花,在陽光中泛著各式各樣的色彩。

我離開時,南京的天空又陰沉了下來,不一瞬雨點便打落了下來,沒給行人一點的準備。我透著列車的窗戶往外看時,迷糊糊的一片,分不清任何方向。

“爸爸,過完年後我還能來南京嗎?”那天的列車上,夜裡我並沒有睡著,我直挺挺的坐在臥鋪上,問著爸爸,他只靠著列車,痴痴的望著窗外。

“爸爸,我都考了兩個一百分。”我的雙手撫摸著爸送我的木輪滑,他只輕輕摸了摸我的頭,又看了一眼已經熟睡了的弟弟,還有邊上鋪裡大概睡熟的媽媽,他的眼裡突然放了光,好一會兒,他只看著窗外不說話。

許久,我便又睡了過去,夢裡不時出現南京城,還有那座魔幻的大橋。

等我醒來時,列車已經駛入了北京南站,已經夜裡十點了,北京依舊下著雨,只不過雨裡還有些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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