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觀念演變:萬物有靈孕育鬼神觀念,結合宗教思想產生神魔觀念

引言

原始時代末期始,先民在對未知力量的探索過程中形成鬼神觀念。至先秦兩漢時期,神仙鬼道之說盛行,模糊縹緲的鬼神觀念逐漸從萬物有靈、物我混同的思維中獨立出來,形成獨立的神鬼體系。西漢《列仙傳》便記載上古時期至秦漢之間七十餘位神仙的成仙事蹟。魏晉南北朝時期,隨著佛教廣泛傳入,“魔”觀念在中國形成,並迅速發展壯大。至明清時期,神魔觀念深入人心。

神魔觀念演變:萬物有靈孕育鬼神觀念,結合宗教思想產生神魔觀念

一.萬物有靈:催生出神魔觀念的前身——鬼神觀念

原始社會末期,人類從簡單的生產勞動中,逐漸對世間萬物形成認知,產生物我混同思維。萬物生靈與人類相同,人與萬物並列。同時,原始先民在對自身解讀過程中,發現人類精神世界中具有靈魂,並認為人的肉體會消亡,而靈魂永存。受物我混同的思維與靈魂觀念的影響,遠古先民認為世間萬事萬物與人類一樣,具有靈魂,萬物有靈觀念由此而成。

“萬物有靈”起名源自拉丁文“animi”,指自然界一切事物和現象的神秘特性,即“神靈”。十九世紀英國人類學家泰勒正式提出“萬物有靈論”,他在《原始文化》一書中說:“萬物有靈觀的理論分解為兩個主要的信條,它們構成一個完整學說的各部分。其中的第一條,包括著各個生物的靈魂,這靈魂在肉體死亡或消滅之後能夠繼續存在。另一條則包括著各個精靈本身,上升到威力強大的諸神行列。”靈魂在人肉體死亡或消滅之後能夠繼續存在,脫離肉體,成為神秘而強大的存在。這正是人類對於鬼魂的初步解讀,更是鬼神觀念的起源,成為遠古先民對於超自然神秘力量的認知。

建立在物我混同原始思維中的萬物有靈觀念,促使原始人類將強大未知的神秘自然力量附著於萬物當中,稱為精靈。精靈具有常人沒有的超自然能力,強大、神秘的超自然能力正是後世神魔力量的源泉。隨著萬物有靈觀念的萌芽、發展、成熟,人類對於靈魂的理解與神秘自然力量的解讀愈加成熟,逐漸形成鬼神觀念。鬼神觀念是遠古先民對靈魂的初步認知。生物死後的靈魂不滅,成為鬼,而神秘強大的精靈則是神力量的起源。萬物有靈的思維催生出鬼神觀念,而鬼神觀念則是神魔觀念的前身。

神魔觀念演變:萬物有靈孕育鬼神觀念,結合宗教思想產生神魔觀念

二.宗教的滲透:鬼神觀念轉換為神魔觀念

萬物有靈論賦予萬物靈魂,為神魔觀念的誕生創造出良好的氛圍。而宗教的出現與傳播,則促使神魔觀念的形成與發展。如果說萬物有靈是神魔觀念的胚胎,那麼宗教的滲透與傳播則成功將神魔塑造出來,構成完整的形狀並將其刻畫在人心當中,牢不可破。原始社會中的萬物有靈論在中國的宗教活動中得到進一步強化,從原始社會的自然崇拜與天神崇拜逐漸過渡到先秦兩漢時期的鬼神崇拜。隨著佛教的傳入與本土道教的興盛,鬼神觀念逐漸被新的神魔觀念所取代。而新的神魔觀念在宋元明清儒釋道三大宗教的影響之下,不斷融合並壯大,形成完整的神魔體系觀念。

1.先秦兩漢時期的巫術活動

《宗教史》提出“最早的宗教信仰形式也伴有宗教行為。在原始宗教崇拜中表現得最為明顯的,就是通常稱之為‘法術’或‘巫術’的宗教行為”。巫術是最早的宗教活動。在中國古代社會,特別是先秦兩漢時期,巫術的占卜術與祭祀活動是形成鬼神觀念的重要方式。《禮記·表記》:“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事鬼”是對亡者的尊重,尊神是人民對於神靈的敬畏。通過占卜之術窺探鬼神之意,然後按照佔卜之意行事以敬鬼神。殷墟出土的大量甲骨卜辭都證明我國早在殷商時期便已經通過巫術以通鬼神。可見,先秦時期的鬼神之說已經在巫術的渲染下得以廣泛傳播。此外,巫術活動中的祭祀儀式是先秦兩漢時期最為重要的活動,《左傳·成公十三年》記“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巫術的祭祀活動有兩種內容,其中一種便是驅除鬼魅。在先秦兩漢時期,鬼魅指稱各種自然災害以及疾病瘟疫。《史記·魯周公世家》記:“成王少時,病,周公乃自揃其蚤沉之河,以祝於神曰:‘王少未有識,奸神命者乃旦也。’亦藏其策於府。成王病有廖。”周成王病,周公舉行祭祀活動,以驅除鬼魅。祭祀活動大體分為兩種,一種是驅除鬼魅,而另一種是向天神祈禱,祈求神靈的庇佑。神是萬物的創造者,通過祭祀活動,向天神祈願是一項十分重要的活動。如《穆天子傳》記穆天子向天神祭祀,得神靈啟示至崑崙之丘,以觀舂山之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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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祭祀活動以外,中國古代還有專門用於驅鬼的儺禮儀式。儺,產生於史前時期,是一種驅除厲鬼的活動。《獨斷》記:“帝顓頊有三子,生而亡去為鬼。其一者,居江水,是為瘧鬼;……命方相氏黃金四目,蒙以熊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常以歲竟十二月,從百隸及童兒而時儺,以索宮中驅疫鬼也。”為驅除瘧鬼,下令讓方相氏以黃金點綴四目,蒙以熊皮,身著玄衣朱裳,執戈揚盾索拿厲鬼。至西周,儺禮成為國家禮制。《禮記·月令》記載“命國難九門磔禳,以畢春氣”。儺禮本稱為“難禮”,後改“難”為“儺”字。國難,便是指季春三月,以天子和諸侯為主體的王族設置的國家級儺禮。鄭玄注曰:“此難,難陰氣也。陰寒至此之氣,氣佚則厲鬼隨而出行,命方相氏帥百隸索室驅疫以逐之,又磔牲以攘之於四方之神,所以畢止其災也。”儺禮是具體化的驅鬼活動,

鬼本是虛擬的存在,通過儺禮的演繹,鬼的形象得到強化,鬼神觀念藉此得以壯大並逐漸深入人心,成為重要的宗教信仰。

先秦兩漢的巫術與儺禮塑造出中國原始的鬼神觀。在巫術占卜、祭祀、儺禮活動推動下,形成以疾病災難為鬼,以萬物掌控者為神的鬼神觀。

2.魏晉南北朝至隋唐兩代佛、道教的傳播

儘管魏晉南北朝至隋唐前期是社會十分動盪的歷史階段,但這一階段的宗教活動卻十分活躍。尤其隨著印度佛教的傳入發展與本土道教的迅速崛起,鬼神觀念進一步發展,形成神魔之說,並在社會迅速傳播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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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傳入,“魔”的概念在魏晉朝時期得到認可並迅速壯大。《漢語大字典》釋“魔”:“中國古代無‘魔’字。佛教傳入中國以後,梁武帝改‘磨’字為‘魔’字——魔,乃梵文‘魔羅’的音譯。”中國本無“魔”字,“魔”在佛教的傳播過程中誕生,並用於代表迷戀、擾亂、慾望、煩惱、破壞、疑惑、貪嗔痴念等心理活動。“魔”概念的出現豐富人們對於神鬼觀念的理解。“鬼”,《說文解字》釋為“人所歸為鬼,從人象,鬼頭,鬼陰氣賊害”。人死之後的靈魂稱為鬼,鬼身上具有陰氣。而“魔”則代表一切迷戀、擾亂、慾望、煩惱、破壞、疑惑、貪嗔痴念。相較於“鬼”,“魔”字在宗教當中更好的表達出“心魔”、“惡魔”的含義,具有更廣泛的代指意義。因此,“魔”的概念隨著佛教的傳播,逐漸取代鬼,深入人心。

道學,早在先秦時期便已產生,但直至東漢末年,道教方發展成熟,成為中國三大宗教之一。在這一時期,眾多道學家改良道教,編纂大批經文典籍,制定道教齋儀。道教體系的完善,為神魔之說的傳播提供最佳的載體。神魔之說通過道教的神魔體系得到迅速的發展。南朝梁的《真靈位業圖》便記載道教第一部完整的神仙譜系。道士陶弘景以圖譜的形式羅列七百餘名仙人。並將道教諸神按照七個等級排列,每一等級設一位主神列坐中央,而其餘神仙分列於左右位,並設有散仙位和女仙位。例如第一階層由上合虛皇道君應號元始天尊統領玉清境三元宮二十九名天帝道君,第七階層由酆都北陰大帝統帥陰曹地獄諸鬼宮。道教神仙的大量湧現以及神仙階級體系的建立,不僅創建完整的道教神仙體系,同時為神魔觀念之神仙脈絡的完善提供良好的借鑑,成為神魔觀念的重要組成部分。道教典籍的出版、教義的完善、教徒的增加,皆為神魔觀念的傳播發展建立良好的基礎。這一階段的道教神仙體系的成熟,催化神魔觀念的發展,更是為神魔之說的健全提供有力的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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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時期,佛教、道教十分興盛繁榮,神魔之說得以依託宗教的廣泛傳播而逐漸成為人們的信仰。據《廣弘明集》卷二十四記載,當時社會“緇衣之眾,參半於乎俗;黃服之徒,數過於正戶。”緇衣指佛教僧人,黃服指道士。僧人、道士人數多達總人口的一半。佛、道教徒的遍佈,使宗教化的神魔之說成為一種宗教信仰,迅速傳播。同時,在佛家、道教的推動下,神魔觀念得以轉化為實體,愈加形象化。南北朝時期的道館、寺廟分佈天下各地,造神像之風盛行於世。目前公認最早的佛道造像亦誕生於這個時期。其銘文記“始光元年,北地郡三原縣民陽浪(源)川忠佛弟子魏文朗,家多(哀孝)不赴,皆有違(建)勸,為男女造佛道像一傴。”魏晉南北六朝時期,宗教信徒常常通過參佛、拜佛、為佛塑造金身等形式表達自己對於神魔的崇拜與敬畏之情,普通民眾積極參佛、造佛像成為一種社會風尚。著名的雲岡石窟、龍門石窟、樂山大佛等的佛像雕塑,都建成於魏晉六朝時期。

大量佛像建築的湧現,不僅是神魔觀念得到進一步的強化的有效證明,更是神魔觀念轉化生成神魔形象的有力渠道。佛教、道教依託神魔之說傳播教義,而神魔之說則以宗教為載體,具有鮮活的形象。神魔形象從典籍中脫離出來,通過雕塑,神與魔有了更為直觀的形象。由平面化向立體化發生轉變,神魔形象得到進一步的發展,神魔之說愈加充實擴大。

3.唐以來三教合流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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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佛教的傳播、道教的興起以及傳統儒學的發展,唐宋元明清時期三大宗教思潮不斷髮生激烈的碰撞融合,進一步完善神魔之說。經歷魏晉南北朝的戰亂紛爭的朝代,儒釋道三教並舉的宗教模式使神魔觀念出現新的變化。三教合流是儒釋道共同發展的必然趨勢,受其影響,神魔觀念由單一的佛教或道教的宗教崇拜逐漸融合成同時受三大宗教影響的混合化的神魔觀念。在這一時期,大眾對於神魔的理解不再侷限於單一的某個宗教,而是將三大宗教進行整合,形成三教混同的效果。如唐代王維、盧照鄰、白居易等詩人,不僅學於孔墨,並且好佛、道之論。盧照鄰在《釋疾文·奧若》中曾言:“先朝好史,予方學於孔墨;今上好法,予晚受乎老莊。”可見當時三教混同的影響。在明代,三教同在一閣一堂已是常態。《明代儒佛道的合流及其世俗化》一文講到:“陳白我,‘建三教堂,奉孔子暨二氏’。又賓州有一座三教閣,居人楊鳳雲所建,‘閣有孔子、釋迦、老子三像’。”三教堂、三教閣大量的出現證明儒釋道三教混同已然成為常態。

儒家、佛教、道教的融合進一步豐富中國神魔體系。

如《繪圖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一書便同時收錄一百餘幅儒釋道神靈畫像,並首列三大宗教的神靈領袖:以儒家孔子為首、次排釋迦牟尼、次道家老子。書中將儒釋道三教的神仙形象囊括其中,相互對比,體現出當時社會對三教合流的趨勢。在明清神魔小說中,大量儒釋道三大宗教的神魔形象同時出現,並碰撞出藝術的火花。例如《西遊記》中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如來佛祖、南海觀音等神靈形象,既有佛教的神仙,同時也有道教的尊神。三教合流的宗教趨勢極大程度豐富神魔形象,推動神魔小說的形成與發展。魯迅在《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說道:“當時的思想,是極模糊的,在小說中所寫的邪正,並非儒和佛,或道和佛,或儒道釋和白蓮教,單不過是含胡的彼此之爭”。宗教合流含糊了彼此之間的獨立性,將其置於同一環境當中彼此碰撞融合,形成成熟的神魔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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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文學的包裝

元明清時期是中國古代各類文體的全盛期,尤其小說創作達到頂峰。這一時期的文學作品,作者有意識地對神魔進行藝術加工創作,將三教合流化的神魔觀念映射到文學作品當中,構成完整化的神魔形象。同時對神魔故事展開藝術想象,將其加工成為充滿奇幻色彩的神魔小說。

明代《西遊記》是中國古代神魔小說的巔峰之作。但《西遊記》的誕生絕非偶然,而是經歷長期的歷史沉澱,隨著神魔觀念的成熟而誕生。《西遊記》故事源於《大唐西域記》,經過《大唐取經詩話》的發展,最後形成這部驚世名作。在神魔觀念的催生下,誕生出這部神魔小說。明代袁于令《西遊記題詞》雲:“言佛不如言魔。魔非他,即我也。我化為佛,未佛皆魔。魔與佛力齊而位逼,絲髮之微,關頭匪細。摧挫之極,心性不驚。此《西遊》之所以作也。”《西遊記》主旨在於言說神魔之事,魔由心生,神魔之分僅在一念之間。神魔觀念融合心學的思想以及儒釋道三教的宗教教義發展而成,並在這一時期發展成熟,演化成為文學作品。神魔觀念在小說的嬉笑怒罵中展現出來。不僅《西遊記》的主旨在於表達神魔觀念,他如《西遊補》《後西遊記》《續西遊記》《封神演義》《南遊記》《北遊記》等一系列的神魔小說,皆是以神魔故事為主要故事內容,以神魔為故事主角,以神魔觀念為小說題旨。神魔小說成為明清小說主潮流之一。

神魔觀念在文學的作用下,成就出別具一格的明清神魔小說。而明清神魔小說中的神魔形象則是神魔之說在整個文學作品中的最佳顯現。

神魔觀念演變:萬物有靈孕育鬼神觀念,結合宗教思想產生神魔觀念

四.結語

中國人對神怪有著深切的感悟。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平民百姓,皆視神怪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自古以來,神怪便是文人墨客筆下的描寫對象。上至創世神話故事當中的女媧補天、夸父逐日,下至詩詞歌賦、小說、筆記野史,現代小說,都屢屢有神怪身影的出現。儘管孔子云“子不語怪、力、亂、神”,但神怪與文學之間確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無論是在中國哪個朝代的文學作品,都可以輕易發現神怪的蹤影。在文學的包裝下,神怪觀念轉變為神魔形象,愈加生動化、形象化,同時表現出人情化、趣味性的特點。文人墨客藝術想象加工為神魔觀念的成熟提供強有力的推動。

參考書目:

[1]記得君:《明清神魔小說編創方式及其演變》,《學術研究》,20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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