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遺落在舊街小巷的一縷陽光，是流轉於弄堂深處的低吟淺唱，是藏在心頭的片言隻語，是經年累月的溫柔綻放；記憶，是驀然回首的時光匆匆，是雪月風花的點點印記，是無法描摹的柔情宛在水中央；記憶，是那碗還彌散在空未曾消顏褪色的養胃粥，註定沾滿了茉莉的清香，過目便令人難忘。
木心先生在《少年朝時》裡有一段很溫柔的描述：“清早陽光，明明高牆一角，喜鵲咯咯叫。天井花壇蔥蘢，丫鬟悄聲報用膳，紫檀圓桌四碟端陳；姑蘇醬鴨，平湖糟蛋，撕蒸筍，豆乾末子拌馬蘭頭。瑩白的暖暖香粳米粥——沒有比粥更溫柔的了。”
如此溫情，彷彿是帶著陽光和薄荷味兒的下午，耳邊歷時傳來柔婉的笛聲，夾著吳儂軟語，鼻子裡滿是白米粥甜絲絲的粘稠軟糯的香氣。粥對於患有胃炎的我來說是食物更像是藥物，也是讓我感覺有治癒般的魔力的東西。在我為數不多的人生記憶裡，我家十幾年的老習慣是早飯時就著點兒小菜，喝一碗熱騰騰的粥，印著天藍色捲雲紋的陶瓷碗，配一把同樣風格的陶瓷勺，其中脂稠玉濃的就是一碗剛剛煮好冒著熱氣的南瓜粥，鹹淡適宜的就是一碗晶瑩剔透的蔬菜粥，花香四溢的就是一碗甜而不膩的玫瑰花粥······
陸游先生曾在詩裡說：“世人個個學長年，不誤常年在眼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將食粥致神仙。”基本上是把粥拔高到一個無與倫比的程度，還有一個聽起來相當有哲學意味的描述，說煮粥的境界，“見水不見米，見米不見水，均非粥也。米水融合，柔膩合一，才謂之粥也。”
我想，粥永遠不會背叛一個虛弱的需要安慰的胃，這就是它給人的溫柔，現世的溫柔。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我自己可以生在一個人人都會煮粥的家庭，一年四季，五個人，每個人都在演繹著那場有關於自己的好粥之道，每一季都有每一季的味道，而我，則輾轉與春夏秋冬的四季輪迴，讓幸福之花在味蕾上綻放。
奶奶生於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先後歷經了大躍進及文革運動的她或許比我們更能體會生活的艱辛與不易，在一次家庭小聚的閒談中她跟我們聊起了她曾在半夜去別人家的田裡偷野芹菜的經歷，也許是有了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現在的她總是對芹菜情有獨鍾。春季，她總會去挑最新鮮的芹菜，配上一兩朵香菇，十幾粒枸杞，外加一碗雞湯，將粳米放入雞湯中，小火煮開煮熬30分鐘，放入油鹽味精，等到我們其他人睜開惺忪的睡眼時，滿屋子裡都飄蕩著雞湯與芹菜的香，恰似薄酒一杯，不飲亦醉，頗有一種微妙況味。
父親是個一米八的熱血男兒，血液裡時常帶著夏日的躁動，他最喜在烈日炎炎的夏日親手熬製一碗清熱去火的鴨肉粥。油熱放薑片，倒入鴨肉翻炒，下米炒香，轉入高壓鍋，調至小火煮開，翻開蓋，下蔥段，加鹽，雞精，白胡椒。這是他的自制秘方，或許也正是由於這份秘製配方，能讓我們一家在炎炎夏日裡不再忌憚會因食肉或食辣而帶來的種種不適。
相較於奶奶的芹菜香菇粥，父親的鴨肉粥，母親的那碗薏仁麥片粥更顯的帶有小家碧玉的氣概，母親常說，薏米驅寒祛溼，對於你和你姐兩個手腳常年冰涼的人來說，堪比中藥的療效。每逢立秋剛過，她就會從父親那裡接過煮粥用的砂鍋，提前在頭一天晚上泡好薏米，第二天再提前二十分鐘起床，將泡好的薏米放入鍋中，大火煮開轉小火，加入麥片，轉中火再煮20分鐘，剛好等我們全家都起床洗漱完畢後，那一碗熱氣騰騰的薏米麥片粥也如約而至的被端上了餐桌，我們笑著，喝著，訴說著只有我們一家人才能聽懂的情話。
可不知什麼時候，春天來了就是蟬鳴了，秋風蕩走了殘葉，冬天流入了冰涼的雪，時光就這樣在疏若陌離中漸漸流逝了舌尖的味道，姐姐會從歲月的指尖中接過時光的筆觸，融一抹墨香在那碗紅棗蓮子粥裡，棗不大卻很甜，她總會偷偷地把那顆最大的棗放進我的碗裡，我也總會悄悄地把那顆最大的蓮子放進她的碗裡，我們會笑而不語，眼神裡藏著柔情，透著溫柔，我們不必去考慮我們曾有過什麼，曾失去過什麼，因為時光會記得，那些所有散落在她懷中的美好。
嗯，我的那碗粥，融匯著春夏秋冬四季之景，四季之味，它帶著家的味道，日升月落，春秋代序；它似晝夜不停地流水，遠古沉默的荒野；它似鷹隼吸著射向天空，羊群蠕動成地上的雲團；我把它取名為“粥之道”，因為它如此周到。
······
那一晚，我從學校下自習回家，還未至小區門口，就聞見了那濃郁的粥香，我快步回家，推開門，一家四口人都端坐在餐桌前等著我回家，我莞爾一笑，“姑娘我又回來了。”
“粥還在鍋裡，我去給你盛，學習累，身體不能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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