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漫的龍船花
“ 他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很多人對徐志摩的印象，多半停留在他的幾首詩，還有那幾段驚世駭俗風花雪月的愛情之上。他的詩有別於當時文人的醉心時政的鏗鏘，甚至帶著點柔美和輕盈，比如“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或者“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裡放歌…”這種浪漫多情的詩句。
所以世人喜歡如此形容他：“輕飄飄的詩人”、“風流才子”。是否這些標籤就是對徐志摩的全部總結了呢？我們且來看看他強大的朋友圈，看看眾人對他的評價：
胡適評論徐志摩說：“他的人生觀真是一種單純信仰，這其中只有三個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他夢想這三個理想的條件能匯合在一個人生命中，這是他的單純信仰。”
泰戈爾說：“只需與徐志摩接觸，你就能知道何為中國人的精神。”
徐悲鴻與徐志摩也有交情，他們一生經歷頗多相似。徐志摩有一篇寫貓的小文問世，1930年時徐悲鴻興許想起老友往事，順文題畫贈了這幅《貓》，題跋開句“志摩多所戀愛，今乃及貓”，玩笑間意味深長。
沈從文曾得到徐志摩的諸多幫助和提攜。1931年秋，經胡適、徐志摩的推薦，沈從文應聘去青島大學任教。在這裡，他得到了徐志摩的死訊。當時在青島大學任教的聞一多、梁實秋等，均為徐志摩的同仁，有幾位堪稱摯友，卻只是沈從文一人搭夜車去了濟南，就為送徐志摩最後一程。
志摩起初去美國是攻讀銀行學，承其父志要做中國的漢密爾頓。受父親的影響，徐志摩原本對實業救國抱有很大希望，但他到美國後，想法和心境都開始轉化。尤其是當他聽了歷史教師講19世紀初年的工業狀況，以及工廠工人的悲慘遭遇後，他由喜歡煙囪變為憎恨煙囪。他開始研究羅斯金、歐文、馬克思等人的著作，並對現代工業產生反感。
他說：“工業主義的一個目標是‘成功’……本質是競爭，競爭所要求的是‘捷徑’、成功。競爭、捷徑所組成的心理或人生觀，便是造成工業主義日趨自殺的現象，使人道日趨機械化的原因。”他還認為：“競爭主義又是阻礙真純同情心發展的原因……工業主義只孕育醜惡、庸俗、齷齪、罪惡、囂虺、高煙囪與大腹賈。”
後來徐志摩轉攻政治經濟學、哲學和文學。認識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以後，經由他介紹認識狄更生。這裡說的狄更生不是寫《雙城記》的狄更斯，而是與惠特曼齊名的美國女詩人艾米莉.狄金森。美國著名評論家布魯姆在《西方正典》中這樣評價狄金森在文學史上的地位：“除了莎士比亞，狄金森是但丁以來西方詩人中顯示了最多認知原創性的作家。”在紐約聖約翰教堂的詩人角，美國人獻給狄金森的銘文是：“啊，傑出的艾米莉·狄金森!”
狄金森不僅詩歌方面才華橫溢，還擅長園藝種植和廚藝，總之是個非常有趣的人。狄金森精通園藝，喜歡種植奇花異卉。
據狄金森的侄女，瑪莎·狄金森·比安奇回憶道：“鈴蘭、三色堇鋪成一條條地毯，一排排的甜豌豆、風信子，還只是三月，但蜜蜂採的蜜到夏天也吃不完。適逢花期，籬笆上纏滿的芍藥像是縷縷綵帶，另有大片黃水仙，大叢金盞菊讓人心馳神往。這簡直是蝴蝶的樂園。”狄金森喜歡培育有香味的異國花朵，她在餐廳與懸掛著盛放植物的籃子的暖房間種植香料群島上的香料，也常常送花束給朋友，並附上美麗的詩句。
這個季節的龍船花開得熱烈，每一處都是風景。雨後空氣清新宜人，花園裡綠意盎然，滿屏綠野仙蹤風。闊大熱帶植物的葉子沾滿了雨珠拂之不去的痕跡。
龍船花
秘密花園
想像艾米莉.狄金森在花園裡辛勤勞作的樣子，想象她親手佈置一個美輪美奐的夢一樣的莊園，煮芳香的咖啡和食物給往來的朋友們喝，想象她在花間寫詩，花葉上沾染了蝴蝶飛來飛去的身影。
狄金森寫了推薦信讓徐志摩得以順利進入英國劍橋大學學習，並介紹他認識了他一心向往的英雄哈代。徐志摩非常崇拜哈代的詩。徐志摩見哈代，中間人是狄金森。
打開徐志摩的朋友圈，他留學那些年，與羅曼.羅蘭、羅素、曼殊斐兒、泰戈爾、哈代等都有過交集，充當了一箇中西方文化交流使者的角色，哈代還問過他中國的詩歌是否喜歡用韻。泰戈爾訪華期間，徐志摩身兼專職聯絡人與翻譯兩職。他流利地在漢語和英語中相互轉換，再加上其風趣幽默，詩情洋溢，泰戈爾對他更是青睞有加。泰戈爾說：“只需與徐志摩接觸，你就能知道何為中國人的精神。”
大學時代有個教授提起徐志摩就如此形容：“那個輕飄飄的詩人。”似乎他不具備改變現實的革命力量，只崇尚風花雪月的愛情與詩歌而已。但是徐志摩真的只會寫幾句輕飄飄的詩嗎？他曾經發表過一篇科學論文叫《鐳錠與地球之歷史》。並且作為哥倫比亞大學政治經濟學專業畢業生，他曾遊歷歐洲，並且專門取道蘇俄考察，接觸過蘇俄各個階層的人士，甚至專門拜訪過托爾斯泰的女兒，對蘇俄整個社會呈現的麻木與野蠻表示非常震驚。
在胡適都認為蘇俄是一場偉大的試驗時，志摩在他的《歐遊漫錄》裡如此描寫：“他們相信天堂是有的，是可以實現的，但是他們認為在現實世界與天堂的中間隔著一片海.......於是他們決定，先實現那血海。”他對於列寧的評價是：“他不承認思想有錯誤的機會，鐵不僅是他的手，他的心也是的。”
徐志摩反對現代性和物質化，他說人應該拋卻太多物慾干擾，過一種純然的精神生活。所以他視豪門公子的生活如無物，毅然決然憑自己的努力去給愛眉一個富足的家和美麗的庭院。
龜背竹
但是長袖善舞的陸小曼揮霍無度，終於敗光了他兜裡所有的大洋，生活顯出它的困頓和捉襟見肘的侷促來。他終於不得已去向彼時已成為銀行家的前妻張幼儀借錢。張忘了他的薄情寡義，忘了前半生種種不堪，如數借了錢給他，怕他有心理負擔，告知錢是他爹的。
他曾經嫌棄她是鄉下來的土包子。殊不知正是這個他眼中的土包子給他生兒育女，贍養老人，做了中國第一代女銀行家，並在他生活困頓時，反覆提供幫助。而他捧在掌心含在嘴裡如珠如寶的陸小曼卻跟別的人在一起吞雲吐霧。
他的前半生多麼輝煌啊，曾經跟世界名著裡的諸多大家相交甚篤。狄金森、曼殊斐兒、羅曼羅蘭、羅素、盧梭、哈代、泰戈爾，甚至托爾斯泰的女兒。他充當了東西方文化的使者，用自己獨特細膩的眼光和見地去尋求這世上理想主義革命的妙方。他甚至擁有超越時代的遠見卓識，又是新月社的靈魂人物。胡適說，志摩的一生的歷史，是追尋愛、自由與美的歷史。
當飛機墜落的那一刻，他是否還想起康橋的柔波，想起遊歷歐美訪朋問友的美好時光，想起那波瀾壯闊的理想，和愛而不得的靈魂伴侶？萬千思緒都付與流水落花吧……他用自身的方式去尋求和構建理想主義的世界，卻是壯志未酬身先死，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閱讀更多 秋水堂凌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