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羔羊》八十七
發工資當天，我取出錢，當把一百塊還給表叔的時候，那時的心情實在找不出一個詞來形容，彷彿終於擺脫了沉重的枷鎖一般，換個角度想，當別人終於把欠了已久的錢還給我，我內心一定是歡喜的，但是從表叔臉上我看不出什麼開心的表情，竟有些許的悲哀，要說我們是親戚，這點錢他早就忘了，但是那天晚上又是讓我簽字又畫押的弄得如此隆重，難道只是逗我玩？其實一直都是我自己想多了，真是這樣嗎？我自己倒迷惑起來了，
表叔接了錢，表情很難為情的樣子，像是突然下定了決心似的說：“這是我們那天晚上的飯錢，對吧？”我點點頭，其實當時只花了八十塊錢，想著表叔一定會找錢給我，我是無論如何不願意要的，於是故意和他說那天晚上整整花了100塊，不多不少，我都記得呢。表叔苦笑，講起他的兩個孩子的事，“他們每次上學回來找我要錢的時候，我就和他們說這錢來之不易，不能胡亂花，他們點頭表示理解，我心裡想你們理解個屁，我在家幹農活，有時他們看到自然覺的辛苦，但他們看到的其實只是冰山一角，還有他們看不到的呢，那更辛苦！”說完表叔看著，我點頭，我想我能夠理解表叔嘆一口氣接著說：“我常和他們說，做人得講良心，別人幫了你，一定得牢牢記在心裡。在你餓肚子的時候，人家給你了你一個饅頭，這難道不是恩惠嗎？別說一個饅頭不值錢，沒有它你就得餓死。”我由衷的表示贊同，說這個不能忘的，別人幫你，是拿你當自己人，不能寒了別人的心。表叔冷笑一聲說：“原來你懂啊！有些人就不懂，不知是真不懂，還是裝傻，別人在背後盡力的幫他，他只當看不見舒舒服服的享受著，好像一切都是他應得的，真是可恨！”我也說可恨，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猛然覺得不對頭，表叔話裡有話，說的倒像是我，一顆心往下沉，不覺漲紅了臉，說：“表叔，這一百塊是那天的飯錢。我記得你為我請了半天假，好像扣了二十塊，還有什麼地方為我花了錢的你都告訴我吧？”表叔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一拍腦袋恍然大悟似的說：“怪我說話不留神，你不會多想了吧？剛才那些話我沒有別的意思，你還是不要多想的好。”我搖頭堅持要他說出來。表叔笑著搖頭說：“這孩子真拿你沒有辦法，都過了這麼久了，你還記得呢！”於是站起身，又翻開他的小本子，說都是做人情的，“你爸說你要來，我慌了什麼似的，買了兩條煙還有一些水果送給趙華，後來又請他吃了兩頓飯，這是幾個花錢的地方，另還有一些別的小事上花的錢就不用說了吧？”我聽了鄭重其事的說：“多少錢你算一下？”表叔笑得直搖頭說：“你這孩子幹嘛這麼較真呢？好吧，煙是軟包雙喜的，一條一百，兩條就是兩百，另買水果花了三十八塊，三塊就算了，算你三十五。請半天假扣了二十塊，全勤獎扣一百塊，還有那天坐車去接你來回的車費用了五十塊，算下來一共四百零五塊。”看我掏錢，表叔又說：“你不會真給吧？真給你就是一個傻孩子。”我把四百塊遞給表叔，說沒零錢了，下次給吧，表叔接著，笑起來說五塊錢不算什麼，你記得就是了。
垂頭喪氣地走回宿舍，突然怨恨起自己來，我果然是個糊塗蟲，表叔那麼幫我，我竟然能不知道，仗著他是親人，便不聞不問，想想自己的理所當然，真是糊塗蛋一個！越想越不能釋懷，伸手給了自己兩個耳光，這兩下倒把自己打清醒了，跑去表叔宿舍，請他出去吃飯。
飯間，表叔又提起以前的事，說實在不該要我的錢，“我是長輩吃點兒虧算什麼呢？這樣未免有點兒大欺小。”我喝下一杯啤酒，和表叔說：“你快不要這麼說，你不說我還傻子一樣不知道呢，我不管別人，你借我四百，我該還你八百才對，像你說的饅頭的故事一樣，雖然不值錢，沒有它，我就得餓死，你要是不要，以後遇到什麼事，我也不敢開口找你了。”表叔舉杯和我碰了一下，稱讚道：“我就說你可以！別看他們和我稱兄道弟的，遇到錢上的事，一個個都裝起糊塗，不瞞你說，和他們打交道，我虧了多少進去。“我心裡為表叔打抱不平，想安慰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把酒杯倒滿，舉起來又幹了一杯。
在回來的路上，表叔和我說工作上有什麼問題可以和他說，“我和趙華說。”我自然感激不盡。
回宿舍坐在床上，覺得頭有些發暈，宿舍空空如也，他們幾個都是夜班的，一個人未免有些寂寞！陽臺那邊洗過的衣服又掉在地上，走去撿起來掛上。這樣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晚上洗了衣服，第二天下班回來，衣服一定是在地上的，開始我以為是風，後來每次都是如此，不免起了疑心，那風為何偏偏吹掉的是我的呢？
有一天晚上程飛沒去上班，沒聽說休息啊，大概又是請假了。我們雖住同一個宿舍，因早晚班不同，平常很難相見的，自那一次交談，我對他的印象很好，時常心裡總也盼著聽課談論紅樓夢。近來我也看書，買的是金庸的《笑傲江湖》，晚上衝了涼倒在床上看個不亦悅乎，表叔他們知道了，都笑我書有什麼好看的，有時間還不如去外面逛逛，所以來這裡和程飛還算聊的來。
走進屋，程飛正蹲在地上以床代桌，上面鋪著一個筆記本，正寫東西呢。他看見我慌忙站起來，遮遮掩掩的，很怕我看到的樣子。這不難理解，這和我上學寫作文時的心理是一樣的，雖然最終會被老師翻閱，但在寫的過程中，決不允許別人打擾的，哪怕看一眼也是萬萬不可能的，因此我十分理解他現在的處境，所以當我從他背後走過時，自覺放快腳步，免得他多疑。
待我衝了涼洗過衣服出來時，他已寫好了日記，正拿著大部頭的《紅樓夢》認真的看呢。見他看著忽然煩躁起來，我心裡明白，帶著歉意輕聲和他說：“是不是因為我打擾了你？”程飛痛苦的搖搖頭，說：“與你無關，不知怎麼了？這幾天我的心總不能安定下來，煩躁的很！兩隻眼睛雖盯著書看，卻總想著一目十行，這麼看有什麼效果？看來公司的聚會一次也不能去了。”他這話我就不能理解了，看書可不是打發時間嗎？程飛看出我的心思，拍拍邊上的床讓我坐下來說：“你應該能看出來，我不太喜歡和人打交道，算是個比較內向的人吧！我只想一個人待著，人多了就覺得不自在，他們經常喝酒，談天說地，我知道那都是在吹牛逼，平常也沒看出他們這麼好的交情，能昧著良心說出一些違心的話，也算本事，所以他們能混的風生水起。所以我的結論就是，你可以把事情做的不好，你可以是個混蛋，但一定得會說，而且得會說髒話，一句他媽的自然就能和別人打成一片，這個才是真理！我不喜歡罵人，因為我不喜歡被人罵，正因為這個，所以我和他們玩不來，他們也不來理我，這正合了我的意，我本來就喜歡孤獨的嘛！開始我看書也找那些武俠愛情之類的看，就圖個刺激，看得多了，這些已經滿足不了我了，偶爾接觸了《紅樓夢》，竟一發不可收拾，不但這個，凡明清流傳下來的經典都值得用心讀，讀書的樂趣，別人想象不到的。人一長大就變壞了，自私自利，沒一個可交的，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你的衣服不是風吹掉的，都是王帥故意扯下來的。”我聽了不解，睜大眼睛問他為什麼這樣做，程飛小聲說：“這個我哪裡知道，也許因為你是新來的，覺得好玩；也有可能是你把宿舍最後一個床位佔去了，他心裡不痛快，不然就是那天你用了他的衣架，他一直懷恨在心，這種人都是變態，做出來的事不可理喻！”世上竟有這樣的人，氣得我渾身發抖，面對如此惡劣的事情，我已慌了手腳，竟無法可想，長此以往，可怎麼好呢？那天正在上班，邊分撿邊在腦子裡想東想西的，忽然渾身不自在起來，也說不上怎麼，就是坐不住，意思要立刻離了這裡才能解脫，跑去和趙華說，因為這是我這幾個月以來第一次請假，他爽快地答應了。回宿舍的路上去小店買了包煙，買一隻打火機，一路走回宿舍，腳步停在四一二房間門口，卻不進去，裡面幾個人正說話，他們都是夜班的，一個聲音說：“這是誰的衣服？”那幾個人都說不是自己的，突然一個說：“你也捉弄的人家夠了，從始至終人家沒說過一句話，你差不多也就行了。”是程飛。那個聲音又說：“你閉嘴，不管你的事！”
我站在門外，不知所措，今天請假實在是一個錯誤，既然聽到了，只好壯著膽子走進去，果然看見王帥站在陽臺，手裡提著我的衣服。我走過去，指著他手裡說這是我的衣服。王帥足足比我高出半個頭，長的又強壯，從上至下俯視著我說：“這裡是宿舍，大家住的地方，不能說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鐵絲就這麼長，你看，你自己的衣服就佔了一半，別人還怎麼晾衣服呢？”說完隨手把衣服丟給我，走去床上坐著，我重新把衣服晾起來，儘量靠在一起，摸著兜裡的煙，猶豫不決，一咬牙掏出煙，把宿舍裡的人讓了一遍，每個人都抽起來，我也點燃一支，宿舍登時煙霧繚繞。王帥抽了一口就咳嗽起來，把煙拿起來看，嘴上說：“勁兒這麼大，別是假的吧？”我連忙說就是在廠門口小店買的，假不假我也不知道。王帥把手一攤說：“果然是假的！別看那個老頭子慈眉善目的，最奸詐的一個人，他看你陌生，不騙你騙誰？你把煙給我，晚上拿著找他說理去，他敢不換，我敢照面把煙摔他臉上。”我聽了把煙給他，程飛看了嘆一口氣，看他們幾個嘴角都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王帥把煙裝進衣兜，又說：“今天大家起了，我說一件事，我也是聽四零五一個朋友說的。他買了洗衣粉，很快就用完了，像沐浴液，洗髮水之類的也用的很快，這些還好，用了就用了，不值什麼，就是牙膏用了，一般也不會說什麼，叫我噁心的是，他的牙刷也被人用了，聽聽，果然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都有！我不希望我們宿舍也有這樣的人，不是這樣節省的。”說完看著大家，他們聽了都笑，都說自己絕不會幹這樣的事，我也隨聲附和。我尤其受不了他們的眼神，直直的盯著我，心裡發慌，又聽他說：“要是沒錢買牙刷，跟我說，我給錢，不用還的。總是偷偷摸摸的算什麼男人？如果被我知道我們宿舍有這樣的人，有的是辦法治你！你用我牙刷刷牙，我拿你牙刷刷廁所，用了再放回去，你噁心我比你比你還噁心。”說完點上一隻煙，又給他們每人發一支，單落下了我，因此坐那裡尷尬無比，還是程飛提醒了一句，他才記起我。
他們上了一夜班，都是要休息的，我本想著出去，可是又無處可去，也上床躺著，卻又睡不著，只好拿出《笑傲江湖》來看。想起王帥剛才說的，真有這樣的事嗎？還是他在開玩笑呢？王帥一向看我不順眼，他聽朋友說了，自己也起了疑心，懷疑我用過他的牙刷，他必然報復，像他說的那樣，拿牙刷刷馬桶，這麼想著早上刷牙的時候，果然有一股異味，心裡一陣反胃，不能多想了，刷都刷了，挽回不了了，下午再買一隻就是了，捧起書來繼續看。躺的時間久了，渾身不舒服，想翻身又不敢，總怕驚醒了下鋪的王帥，便苦苦撐著。
如此看了兩三個小時，有些倦意，放下書，正想著睡一會兒，突然下面有人踢床。我將頭探出，王帥正在下面踢我的床板呢，看見我笑起來，小聲說：“走，我們出去吃飯去。”
我們去的是一家湘菜館，王帥一走進去便嚷著渴死了，先叫上兩瓶啤酒，又把菜單翻來覆去點了三個菜，又讓我點。我以為兩個人三個菜已經夠浪費了，哪裡還敢再點，他也不多說什麼。不一會兒菜端上來，我向來吃飯快，只一會兒工夫便吃完了，坐不住藉口去上廁所，悄悄把單買了。一會兒王帥吃完喊老闆結賬，發現我已經給過了，他也沒說什麼，從桌子拿兩個牙籤，給我一支，於是兩個人走出菜館。
在回宿舍的路上，王帥和說：“今天多虧了你，我才把那些話說出來。我早在懷疑他們幾個混蛋了！”他說的牙刷的事，我問他知道是誰了，王帥說，現在還不知道，今天是給他們面子，提個醒。你別看他們一個個嘻嘻哈哈的，其實沒一個好人！我的洗衣粉沐浴露不知給他們用去了多少。我聽了點頭，早上還以為他說的是我呢，原來不是，頓時輕鬆了不少。
快到宿舍樓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來和我說手裡有錢嗎？要借兩百。我對他的印象本不太好，他突然開口借錢，我自己不願意，只是我不太會拒絕別人，這時兜裡剛好有兩百，不借似乎說不過去，雖不大樂意，還是借給他了。王帥把錢裝進兜兒裡和我說過兩天就還，我一笑，表示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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