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一次在文壇裡引起轟動的事件可能就是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的誕生了。
儘管被人質疑怎麼獲獎的大都來自那個地方,難道得獎的規則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嗎?儘管被人質疑某部作品簡直就像一隻碎碎唸的鸚鵡,難道得獎就是比誰創作的時間長嗎?
但毋庸置疑,對於大多數對文學還不死心的人來說,這件事相當的重要,以至於連《當代》這個純文學四大花旦之一的刊物都出來炫耀:這幾部作品都在我們這裡刊登過。
四年一屆的茅盾文學獎,對於普通百姓來說是雨女無瓜,而在文壇,不亞於一場戰爭。
曾經連劉震雲這般名氣大的作家,聽到自己獲了獎,也瘋也似地叫著“買兩斤最貴的西紅柿”,更別說有人落選後,在《南方週末》上發一篇討檄文,以洩心頭怒火。
只是令人尷尬的是,儘管刊登這次獲獎信息的文章難得地達到了十萬加,但各大書店並沒有因此加印這幾部著作。
在書攤上,只有梁曉聲、李洱這兩位作家孤零零地擠在一起,看著《甄嬛傳》、《三體》、《斗羅大陸》等大搖大擺地擺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一本書的受歡迎程度,書店老闆最有發言權。
“還是之前進的貨,雖說獲了獎,但這一批賣完不準備再進了。”書店老闆指著茅盾作家對我們說。
“迄今為止,賣的最好的茅盾獎小說只有《穆斯林的葬禮》這一本。”
書店老闆多年前也是一位文學青年,可是這幾年也不怎麼看書了,尤其是這種純文學。
“很多與現實脫節,還不如看看新聞。那些作家好像都不體驗生活了,也許他們生活在真空中。”
2
作家們對於讀者拋棄純文學總是痛心疾首,對於他們沉迷網絡文學總是嗤之以鼻。
其實也不怪讀者,評論家謝有順曾說過這樣的一段話:
“當下的中國文學的確面臨迴避現實矛盾、無法對當下的生存境況作出有力、準確的表達這一困境,許多的作家,成了消費文化的俘虜,甚至被屈辱的現實所奴役,這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越來越多的作家,躲在書齋裡,無視業已沸騰的當代生活,無視日益尖銳的現實苦難,而只是在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上玩弄文字和技巧,他們的寫作,普遍充滿了精神軟弱帶來的屈服性,以致文學正在淪為小圈子的自娛自樂、自言自語,使得更為廣大的社會生活、精神危機,得不到有效的表達。”
其實讀者對純文學的拋棄一方面是因為謝老師說的這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
讀者發現很多純文學其實並不是那麼純。
比如,《她讓我摸摸乳房就走了》可以堂而皇之地進入《詩刊》的文學殿堂。
黃解唐詩可以出自一位被官方熱捧的女詩人之口:
難怪有人說,詩歌,就是分行的散文。
而現在,分行都懂,散不散文的不知道。比如這首:
就這樣美美地過了兩天,第三天上午
一箇中年男子帶著兩個保安衝過來
“你是哪裡來的?中年男子惱怒地問
我掏出學生證,說我是大學生
男子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你怎麼能隨便在這裡扎帳篷唱歌?”
“海南島政策不是象美國西部大開發
誰先來就誰佔,就算誰的嗎?
這一片海灘林子又沒有人佔據
我當然可以在這裡安營紮寨啊!”
中年男子有些苦笑不得
“你還是一個大學生,這裡是景區
有管理機構的啊,誰都隨便來扎帳篷
那不是全亂套了嗎?算了算了
反正目前你也沒影響什麼,你先這樣吧“
然後,他和我和顏悅色地聊起天
他姓張,是這裡的負責人,本地人
聽工作人員說起我的事,來看看情況
最後,他還誇了我一句,都說你唱得好
尤其那首《請到天涯海角來》很受歡迎······
據說這首詩也獲得了一個大獎:
讀者們感到很困惑,詩歌難道不應該是如“我是天空中的一片雲,偶爾投映在你的波心”一般純淨,如“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一般的開闊嗎?
什麼時候變成了下體詩?如果是這樣,還不如直接讀網絡文學來得爽。
讀者對純文學的拋棄帶來的直接後果是作家對純文學的拋棄。
前段時間,文友丹鳳曬曬在文章裡寫道,有一位叫凌子的女作者,終身未嫁,每天不停地寫作。市委宣傳部的領導對她說,你好好寫,爭取寫一部長篇,一舉成名。為了這句鼓勵,她成了貧困戶。
我還認識一個八十歲的文學愛好者,用二十年的時間,寫了一部民國史,有幸沒有自費被出書,得了稿費八千元,平均下來一天是一塊一毛錢。
這還是比較幸運的,很多文友都是自掏腰包印三五千本書,送一半,求爺爺告奶奶賣一半,最後得個原扯原。
我認識某個省會的作家,有一次他很得意地告訴我,他在文人圈裡是比較會折騰的,一年出書、賣書、給人寫商業稿子,能掙一二十萬,據他所知,整個省文學圈裡沒人比他掙得多。
他這樣說的時候,我默默地看了看陪我一起來的年賺三十萬的煎餅果子小老闆。
寫純文學養活不了自己已經成了文學愛好者的共識。 以前紙媒紅火的時候,要想在一本雜誌上發表文章,至少得等至少三個月到半年的時間,如果指望著這點稿費,早餓掉大牙了。
現在文學式微,更別說稿費了,頂多給你幾本樣刊,讓你看一看自己的名字略表寸心。
有人說,你看餘華,一本《活著》暢銷十幾年,版稅一千多萬。莫言,諾貝爾文學獎,獎金五百萬。矛盾文學獎,獎金五十萬。
問題是,成千上萬個作家,能出幾個餘華,莫言?一個莫言,一生能得幾次諾獎?
就連賈平凹現在也基本上不寫作,改寫毛筆字了,據說他現在一個毛筆字的價格是四萬,童叟無欺,買定離手。
3
曾幾何時,純文學是多麼令人神往的文藝,純文學作家是多麼令人敬仰的一群人。
1977年,四川作家劉心武的一篇《班主任》發表於《人民文學》,從此,“傷痕文學”成為新時代的一支旗杆,直接帶動了中國文學史的發展。
一時間,反思文學、鄉土文學、荒誕小說、尋根文學、改革文學、歷史文學等一大幫流派應運而生。
中華大地上出現了一批閃爍著文藝、頹廢、騷情的名字:北島、舒婷、顧城、蔣子龍、柯雲路、張潔、賈平凹、路遙,劉紹棠、馮驥才、韓少功、阿城、王蒙、王安憶,池莉、方方、劉震雲、蘇童、莫言等。
那時候,賈平凹在路遙寫出了《平凡的世界》之後,壓抑著體內強烈的羊肉泡饃味道和不甘,悶著頭寫出了《廢都》,開創了“此處省略幾百字”的寫作模式。
那時候,餘華最大的夢想是加入中國作家協會。但生活在一個小縣城裡,想靠寫小說加入中國作協基本上是痴心妄想。
後來,曾任文化部長的王蒙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中國作協要開作代會,想讓一些現在已經在文學上很有成績的年輕作家——比如說像餘華這樣的,也來開這個會。
後來餘華就去了。見到組織人員後,他心虛地說,我還不是中國作協會員。開會前兩天,他也沒有寫入會申請,中國作家協會書記處就順利通過他成為會員,不然的話他還不能參加那個會議。
開會時韓少功笑咪咪對他說,弄了半天你還不是中國作協會員,你想混進來開我們這個會?
只是不知道餘華在聽到鄭淵潔2009年鄭重聲明退出中國作協時,會作何感想。或許他什麼也不再想,他早已不是當年小縣城裡的那個文學愛好者了,他已經憑著《兄弟》《活著》《許三觀買血記》在海內外名聲大噪,作品被翻譯成40多種語言,拿獎拿到手軟,版稅收到心累。
這也讓他有資本敢在接受訪問的時候說,千萬不要把茅盾文學獎給我,萬一以後反腐敗反到文學獎了,起碼我是乾淨的。
倉廩實則知禮節,倉廩實也是敢於擺架子的。
那時候,劉震雲還沒有被小崔盯上,更沒有和馮小剛夥穿一條褲子,他和王朔搞在一起,不但搞在一起,還時常拿王朔開玩笑。
有一次吃飯,劉震雲坐在王朔的旁邊,對說:“王老師,我昨天看了您的作品,寫得真好,真好!”王朔聽了這話,心裡挺高興,但是嘴上很謙虛:“不行不行,瞎寫亂編的。”
第二天吃飯,劉震雲又坐在了王朔的身邊,態度更恭敬:“王老師,我昨天晚上又認真地看了您寫的書,寫得是真好!”王朔一聽,心中高興,但是強撐著定力:“寫得不好,不行。”
第三天,劉震雲又坐在了王朔和馬未都的中間。他繼續吹捧王朔:“王老師,您的書寫得太好了,真好看!”
王朔終於憋不住了:“是吧,寫得還行。”
劉震雲轉頭就對馬未都說:“看吧,什麼人也扛不了三天的吹捧!”
儘管後來王朔和馮決裂了,但劉震雲最終還是投了馮的麾下,因為搞電影更賺錢。得個茅盾文學獎只敢買兩斤貴一點的番茄,拍一部電影掙的可是一套房子。
4
很難說,是紙媒成就了純文學,還是純文學成就了紙媒。
紙媒上一度只有純文學和其它文字,除了純文學,其它文字都是上廁所時間。但隨著紙媒的閱讀人群越來越少,其承載的歷史意義和文化意義也越來越微不足道。
當純文學不再是提高檔次的噱頭,當熱愛文學不再是大齡青年相親的派頭,今天的你我很難再從裡面熬製出崇高的理想,純文學只能守著幾本銷量不過百的雜誌自娛自樂。
如今的文學,能夠被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大概只有唐家三少、匪我思存、天蠶土豆這樣的網絡作家了。
當純文學作家在說他們是垃圾的時候,他們大多會在心裡默默唸著另外一個膾炙人口的詞彙。
站在山腳和山頂上的兩個人,看對方同樣渺小,因為他們都不曾互換過位置。
只是網絡作家也不好過,動輒被封殺的命運讓他們每天過著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猝不及防的英年早逝也讓跟隨者望而卻步。
唐家三少已經十幾年不能轉動脖子到90度角了。
前幾天,因心臟病死在家裡十天才被發現的網絡作家“格子裡的夜晚”被眾多讀者紛紛悼念。
日更八千字,連續十幾年不間斷讓寫作與其說是腦力勞動,毋寧說是一場殘忍的體力活。
寫作,真的是累死人的事兒。沒有好身體,別攬這瓷器活。
兜兜轉轉幾十年,從純文學衰落到網絡文學的興起,文字又在逐步迴歸到四平八穩、弘揚主流價值觀的道路上來,一切旁逸斜出都要被狠狠地砍伐。
讓我們來預測一下,總有一天,網文也會像純文學那樣漸漸被人打入冷宮,那時候,說不定純文學又會死而復生了。
畢竟,文學應該“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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