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那些“补天”的女性

《红楼梦》开篇讲了一个神话故事,《女娲补天》。补天的女娲是位女性,书的主旨不言而喻,是为闺阁立传。曹雪芹在书中自云: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

的确,书中的许多女性可谓才华横溢,见识卓越。书中的男性,正好相反,大都比较差劲,特别是宁荣两府称爷的主子,几乎都是不学无术,只知吃喝嫖赌的败家子,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稍微像样的,也是无能庸碌之辈。要知道,在那个时代,当家做主的都是男性,一个家族的兴衰,男性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可惜,宁荣两府的主人到了第三第四代,已经完全退化,他们整日浑浑噩噩,不知不觉中耗尽祖宗挣下的家业。

家族慢慢走向衰亡,当家的男性又如此的无能,反而要依靠女性来支撑局面,正如《女娲补天》所讲的,天塌了一个角,末世来临之际,只有女娲挺身而出,拯救苍生。荣国府也不例外,旁观者冷子兴早就看透,荣国府这幢大厦已然在摇摇晃晃,免不了倾倒的命运。危机一点点的逼近,可荣国府上上下下,要么浑然不觉、混吃等死,要么损公肥私,加剧大厦的倾覆。关键时刻,反而要依靠女性来极力支撑摇摇晃晃的荣国府。最让人敬佩的是元春,她为了让荣国府能够苟延残喘,牺牲了一切,入宫做了妃子,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元春在皇宫过得胆战心惊,可谓生不如死。

红楼梦中那些“补天”的女性


曹雪芹对荣国府不顾元春死活,送元春入宫的无耻行径非常不齿,他特地借“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一回,语带双关的将荣国府痛骂一顿。这是书中第四十六回,贾赦想纳鸳鸯为妾,让鸳鸯的嫂子去劝说,她嫂子劝说鸳鸯的一席话,将她嫂子那无耻的嘴脸刻画的淋漓尽致:

他嫂子笑道:“姑娘既知道,还奈何我!快来,我细细的告诉你,可是天大的喜事。

贾赦荒淫好色,姬妾成群,鸳鸯到了他手里,等于跳入火坑,可她嫂子只想着鸳鸯做了贾赦的妾,自己一家子好飞黄腾达,她哪在乎鸳鸯的死活,甚至凑上去做贾赦的帮凶。这下把鸳鸯气坏了,她破口大骂:“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

表面上骂鸳鸯的嫂子,暗地里,书中借鸳鸯的口把荣国府和皇帝大骂了一顿。元春做了皇妃,皇妃不就是皇帝的小老婆嘛。元春哭诉“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不就是鸳鸯所说的被送进火坑嘛。

鸳鸯的最后两句话,直接揭露这类人的无耻行径,一点不拐弯抹角。第一句“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与此对应的,当元春封为贤德妃时,看看贾府上下所有人的嘴脸:

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宁荣两府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可不是嘛,都得了势,以后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横行霸道了。特别是“封自己是舅爷了”这句话,更是狠狠的打了荣国府的脸,因为在第十六回,王熙凤就是恬不知耻的这样称呼贾琏的:

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

元春刚封为贤德妃,除了元春的亲弟弟宝玉,其他能搭上点边的都不要脸的自封起国舅来了。

唯一一位对这一切横眉冷对的,是宝玉。文中不便明说宝玉不齿荣国府的行为,只好找借口说他担心秦钟生病,所以“虽闻得元春晋封之事,亦未解得愁闷。”

第二句“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元春在不得脸时,也就是封贤德妃之前,荣国府没人提到元春在宫里的情况,谁关心过元春的死活?一旦元春封为贤德妃后,荣国府和元春的往来忽然变得异常频繁。看着这一幕幕人间活喜剧不由得让人感到一阵阵心寒,他们对自己的至亲骨肉尚且如此的势利,不知道身处其中的元春有没有切肤之感。

红楼梦中那些“补天”的女性


贾赦荒淫好色,皇帝和他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在书中写的比较隐晦,只透露出少许蛛丝马迹,不过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元春一共被封了两个头衔,“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凤藻宫尚书是女官的头衔,女官的头衔和嫔妃的头衔授予一个人,可想而知,女官就是皇帝为了多搜罗美女而弄的掩人耳目之举。在第四回,薛蟠送薛宝钗进京待选时,清清楚楚的写道:

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皇帝知道一次要太多美女入宫,会留下荒淫好色的昏君形象,于是他想了个方法,弄了个入学陪伺的名目,不但避免了荒淫好色的骂名,而且博得个崇诗尚礼的美名。可私下里,大家心里清楚,入学陪伺的那些女性和元春一样,被封女官后,没有例外,都成为了皇帝的嫔妃。

在外靠元春,在内有志“补”荣国府这个“天”的,是探春。她看到荣国府入不敷出,正在快速衰落,于是在代管荣国府期间,殚精竭虑,想了各种方法开源节流。要开源节流,就必定要动许多人的奶酪,不可避免的得罪众多主子下人,面对这一切,探春没有退缩,坚定的推行下去。可惜,荣国府给探春的权力非常有限,她没有办法进行彻底的整顿,无法扭转荣国府衰败的命运。在抄拣大观园时,看着一家子亲骨肉自相残杀的惨剧,探春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了最强的怒吼:“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探春的怒吼,道出了荣国府没落的原因,荣国府大厦将倾,这些贾氏子孙,不去想办法保住大厦,不顾唇齿相依的道理,还在为了利益权力,相互残杀,一个个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他们哪还有一点骨肉亲情。由此可见,不管是元春,还是探春,她们的努力,也只能使荣国府苟延残喘,但无法挽救荣国府的败亡命运。探春的怒吼,就是荣国府最终败亡的预言。脂批有一句:“此探春远适之谶也。使此人不远去,将来事败,诸子孙不致流散也,悲哉伤哉!”这或许高估了探春的能力,不过当探春远嫁,元春逝世,荣国府没了这两位有“补天”之志的女性,再也没人来支撑摇摇欲坠的荣国府,荣国府那“忽喇喇似大厦倾”的命运就不远了。

红楼梦中那些“补天”的女性


骂完荣国府这个小天地,曹雪芹的笔锋直指朝廷,怒斥满朝卑劣无能的君臣,来突出为闺阁立传,批尽天下无耻男性的主旨。第七十八回,贾政与众幕友们谈到了一位为国捐躯的巾帼英雄,林四娘:

贾政乃道:“当日曾有一位王封曰恒王,出镇青州。这恒王最喜女色,且公余好武,因选了许多美女,日习武事。每公余辄开宴连日,令众美女习战斗功拔之事。其姬中有姓林行四者,姿色既冠,且武艺更精,皆呼为林四娘。恒王最得意,遂超拔林四娘统辖诸姬,又呼为‘姽婳将军’。”

和“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一回类似的,明着写恒王荒淫好色,不理朝政,只知嬉戏玩乐,实际矛头直指当朝皇帝,暗示他们都是一类货色。接下去是:

贾政道:“谁知次年便有‘黄巾’‘赤眉’一干流贼余党复又乌合,抢掠山左一带。恒王意为犬羊之恶,不足大举,因轻骑前剿。不意贼众颇有诡谲智术,两战不胜,恒王遂为众贼所戮。于是青州城内文武官员,各各皆谓‘王尚不胜,你我何为!’遂将有献城之举。林四娘得闻凶报,遂集聚众女将,发令说道:‘你我皆向蒙王恩,戴天履地,不能报其万一。今王既殒身国事,我意亦当殒身于王。尔等有愿随者,即时同我前往;有不愿者,亦早各散。’众女将听他这样,都一齐说愿意。于是林四娘带领众人连夜出城,直杀至贼营里头。众贼不防,也被斩戮了几员首贼。然后大家见是不过几个女人,料不能济事,遂回戈倒兵,奋力一阵,把林四娘等一个不曾留下,倒作成了这林四娘的一片忠义之志。......”

贾政感慨之余,要求宝玉等三人作诗悼念林四娘。

宝玉洋洋洒洒做了一长篇,语带双关,痛斥满朝君臣的无能无耻。他的诗开头两句:

恒王好武兼好色,遂教美女习骑射。

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

没有吞吞吐吐,直白的说出恒王好色荒唐的行为,那么当朝皇帝呢,可想而知其好色荒唐程度肯定不在恒王之下。在结尾处的两句:

天子惊慌恨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

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

再次点出主旨,对女性的赞美毫不吝惜。一介弱质女子,国家大事根本轮不到她过问,可在国家危难之际,居然只有这位弱女子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为国捐躯。反观那些男性,满朝文武这些大老爷儿们,他们不是普通的大老爷儿们,他们是国家的精英,报效国家,征战沙场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呢,平日里一个个指点江山,慷慨激昂,到了国家危亡之际,需要他们履行自己的职责时,却来个“文武皆垂首”,自己的小命要紧,没人愿意为国捐躯。到头来,还是一个他们看不起的女流之辈挺身而出,保卫国家。曹雪芹借林四娘又一次直抒胸臆,看得出来,他对荣国府,对朝廷是非常的鄙夷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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