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鋒》:毛姆探索印度“梵”文化的一次嘗試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屈原


《刀鋒》:毛姆探索印度“梵”文化的一次嘗試

毛姆

《刀鋒》出版於1944年,這一年毛姆正好年屆70。那時毛姆就說過:“寫這本書帶給我極大的樂趣,我才不管其他人覺得這本書是好是壞。我終於可以一吐為快,對我而言,這才是最重要的。”正應了孔夫子的那句“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事實上,這本小說中拉里的形象在毛姆腦海中縈繞了二十年之久。隨著他年齡與日俱增,對世俗生活的認識也越發透徹。臨近古稀之年創作這部小說時,或許某些曾困惑不解的問題,在書中都有一定程度的展現。小說出版後大受歡迎。毛姆所想要傾訴,或許恰好正是那個時代所需要的。

書中拉里的一系列上下求索最後在印度得道的過程,給了當時人們一種思想上的啟發。因為拉里的經歷在當時很多人看來,頗能感同身受。一戰產生的思想困境、堅持不懈的探索、最後尋得靈魂安寧的歸途,都深深吸引著大眾。拉里的人生之路,讓他們看到了除了追名逐利之外另一種人生的可能性,是一種救贖,也是一種解脫,這讓他們靈魂悸動不已。可以說是時代催生了這部作品,也可以說這部作品推動了當時的思想潮流。

人生之困境

在分析拉里的困境之前,我們先看下當時的時代背景。20世紀初,兩次工業革命之後,西方世界科學技術取得極大進步,不斷豐富的物質財富和不斷提高的生活水平,使得西方民眾對於未來報以極大的樂觀。但同時,一味對財富的追求所導致的危機也漸漸隱現。在龐大的物質財富面前,人們漸漸忽略了精神層面的建設,內心荒蕪,靈魂空虛。就如電影《了不起的蓋茨比》所說:“那時,我們都迷茫了,越是想要跟上所處時代的步伐,我們就越迷茫。

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極端的不匹配,間接推動了戰爭的爆發。曾經炫麗的世界,對於美好未來的幻想,都被戰火無情摧毀,結果導致了人們陷於精神危機:開始懷疑以前堅信的一切,卻找不到新的信仰來代替。小說正是基於這種時代背景,而《刀鋒》中拉里面臨的問題,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年輕人的思想困境。

《刀鋒》:毛姆探索印度“梵”文化的一次嘗試

《刀鋒》劇照

書中的拉里原本是一個活潑開朗、普普通通的美國少年。但參加完一戰回國後,他就整天無所事事、到處晃盪,既不找工作,也不接受別人提供的體面工作,僅靠政府發3000美金過活,這讓身邊的人頗為不解和擔憂。但實際上他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戰場上目睹了好友為了救自己而死,這讓他的思想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戰爭的殘酷和生命的幻滅,讓他的信仰隨之崩塌,一時陷入迷茫之中,但就是找不到方向,這讓他痛苦不堪。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前一分鐘還活潑亂跳的生命,下一分鐘就變成一團模糊的血肉了?他不明白人生的意義何在?不明白世間為什麼會有惡?這種幻滅感和自我拷問,讓他如一葉孤舟,在蒼茫的俗世之海上,尋尋覓覓,孤苦無依。這種狀態下的他,已經回不到從前的生活了。世俗的生活對他而言毫無吸引力。為了尋找答案,取得內心的安寧,他不惜放棄一段美好的婚姻和燦爛的前程。

拜倫說:“困境是達到真理的一條道路。”此時此刻的拉里,正踏上了這樣一條路。

精神之探索

此時的拉里,深知自己之渺小,於是來到巴黎尋找答案。他不在意物質條件和社交活動,只是如飢似渴地看書學習,通讀法國文學中的重要作品,還到巴黎大學聽課,學習拉丁文、希臘文。他讀到了斯賓諾莎、柏拉圖、笛卡爾,讀到了《奧德賽》,這都讓他感到興奮不已,彷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但遺憾的是仍沒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離開巴黎到煤礦打工期間,又認識了神秘主義的波蘭人考斯蒂。考斯蒂窮困潦倒、粗魯不堪,但當他喝醉後跟他談論世間萬物的終極所在,和與上帝合二為一的至福境界時,拉里既興奮又迷惑,彷彿在黑暗的屋子裡射進了一縷陽光。這讓他心馳神往,可惜求而未得。

《刀鋒》:毛姆探索印度“梵”文化的一次嘗試

《刀鋒》劇照

後來離開煤礦後,應恩舍姆神父邀請,來到了修道院,內心獲得了暫時的寧靜。但基督教義提供不了他想要的答案,他接受不了人生而有罪的理念。要是上帝真的存在,為什麼還要允許罪惡存在?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榮耀而允許惡的存在,那這樣的上帝未免太狹隘了。若是為了考驗人性,那教義中的善良仁慈的上帝不就是假象?在西方文化中的探索一次次以失敗告終。

梁漱溟的“文化三路向說”中曾指出,西方文化本質上是處理人與物的關係,是一種“向前面要求”的文化路向,就是“遇到問題都是對於前面去下手,這種下手的結果就是改造居民,使其可以滿足我們的要求”。這種文化側重於人對物的需求和掠奪,以滿足自身的發展,卻忽略了人內心之間的滿足和安寧。書中的拉里就反映了這種心理困境,所以才到處尋求精神安寧之道。但他在西方文化中兜兜轉轉了一圈,依舊一無所獲。這實際上也是毛姆內心對這個答案的數十年探索的反映。

得道之欣喜

既然無法在西方文化中求得真相,偶然之下前往了印度。在旁人指點下,找到了遠離塵世喧囂的甘尼沙大師,並暫住了下來。一邊研讀東方印度的典籍、冥想,一邊向大師請教自己的疑惑,以期有朝一日從印度文化中得出自己的答案。

就這樣,拉里在印度清修了2年之後。當他生日那天,爬上山頂欣賞日出時,那穿過群山間隙灑落在湖面的美景,剎那間讓他體驗到了時間、自我和絕對的合二為一,一切心結彷彿都豁然開朗,一切問題似乎都迎刃而解。終於,他得道了,終於在遙遠的印度文化的影響下,獲得了這種至善至美的深層次體驗。他的靈魂從此煥然一新。

《刀鋒》:毛姆探索印度“梵”文化的一次嘗試

《刀鋒》劇照

根據梁漱溟的觀點,印度文化,大不同於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印度文化側重於處理身與心、靈與肉、生與死的關係,尤其強調禁慾主義。如小說中所說,“印度那些哲人主張極度的節慾可以大大增強精神的力量”。正是通過這種修煉,來使自己達到自我與絕對(即“梵”)的合一,以擺脫輪迴,達至涅槃之境。

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印度文化就是一種消極遁世的宗教。這種宗教之下衍生的人生觀念,卻並不是拉里所求的。拉里熱愛著這個讓他痛苦又讓他歡喜的世界,他想要一遍又一遍地輪迴,這樣才能滿足他的渴望、活力和好奇。遠離這個世界,絕非他所願。

而對於他最開始提出世間為何有惡的問題,他仍沒有找到答案,或者說本就沒有答案。但不論怎樣,這對他而言已不再重要,他已經擁有了人生的終極體驗,內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很多問題反而釋懷了。他曾道:“我們最多隻能說,當你已經斷定某件事情是不可避免時,你所能做到的也只有盡力而為、隨遇而安了。”

結語

很多人都以為是印度文化解救了拉里。但在筆者看來,解救拉里的更像是西方文化和東方印度文化的結合體。他經歷過印度文化中的“人梵合一”的極致體驗,內心已獲得安寧,但他對這無窮世界的好奇和渴望只增不減。他不願超脫輪迴、遁世隱居,依然貪戀著這世間的人和風景。他並非一直隱居深山,不問世事,而是一直在體驗人生。正是見過這世界的廣闊,才想體驗更多的廣闊。他更懂得什麼才是最適合自己的。

《刀鋒》:毛姆探索印度“梵”文化的一次嘗試

《刀鋒》劇照

對於世俗中的我們來講,拉里的追求可能過於虛幻縹緲,就像書中所言,“當你下定決心脫離常規時,就是在賭博,勝敗難料。蒙召的人很多,入選的卻寥寥無幾”。但若是敢選擇這條路,也需要相當大的勇氣和信念。對於身為普通大眾的我們而言,拉里的追求向我們展示了人生的另一種可能性。不過更多的是讓我們意識到,物質的滿足只是暫時的,精神上的安寧才是持久的。若是想要尋得長久的安寧,不要疏忽於精神上的建設和滿足。雖然“路漫漫其修遠兮”,但“吾將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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