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晚飯，天還不黑，老秦坐在前出廈走廊的藤椅上吹風乘涼。旁邊窗臺上擱著一部收音機在播放新聞。
藤椅坐了多年，都斷了很多藤條，破敗得快散架了。老秦體胖，一米六幾的個頭，一百八十多斤的體重，把個藤椅坐得吱哇亂叫。
老秦五十多歲了，從公社到鄉鎮幹了三十多年，一直都是一般幹部，也沒弄個長噹噹。俗話說：幹部不帶長，放屁都不響。不過老秦除外，經常在會議室裡開會的時候放響屁，沒有一點遮攔。為此，有老同事私下裡規勸老秦：“咱能不能做到又不響又能出氣，都老同志了，注意點影響中不？”
老秦做不到。他有自己的說辭：“響屁不臭，臭屁不響。我放響屁那也是我做人的姿態，是一種聲明：我不是放臭屁的人。”同事們都清楚老秦說話的意思，他在暗罵單位裡有人放臭屁。
甚至在書記正講話的時候突然一聲炮響。你說你是對書記的人有意見呢還是對書記的講話內容有意見呢？
書記三十多歲，年富力強，戴副近視眼鏡，文質彬彬的。不得不停頓一下，有點尷尬地笑笑，說：“敬愛的老秦同志，要不你說兩句？”
老秦一擺手，“算了吧！”
有人跑到縣委組織部裡反映單位組織情況，捎帶著提到老秦這個人：說話不響，放屁怪響。這話要不是言辭不雅，都能寫到幹部檔案裡。
書記並不怪他，管天管地就是管不住放屁。大家夥兒也待見他，都當他是個活寶，都願意跟他開個玩笑逗個樂。
時值三夏期間，鄉幹部都下鄉去麥場防火了，天都快黑了還不見一個人回來。老秦本來也要去，他是那個年代過來的老幹部了，很有“從群眾來，到群眾中去”的政治覺悟。可是書記沒安排他，不讓他去。一是老同志該休息了，就不要像年輕人那樣衝鋒陷陣了。二是老秦體胖有高血壓的毛病，領導也是擔心他不經曬，萬一倒在打麥場上，怎麼向組織上交待。組織上一再強調要愛惜老同志，都是年輕的時候出過力的人，不能再當勞力使了。三是老秦不能坐小汽車，坐上就暈；騎自行車吧，來回三十多里路，天又熱，老同志怎麼吃得消。
整個鄉政府大院，就一個廚師和老秦。廚師老谷就會做飯，沒啥愛好，連個象棋都不會下。老秦這會兒想下盤象棋的慾望很強烈，只是找不到人。
這時，一個短褲背心的小孩兒甩著兩隻小胳膊從大門進來了。穿著塑料涼鞋有點大，可能是撿的他哥哥的二破，走路“啪嘰啪嘰”響。老秦一看是派出所吳所長的二兒子，老吳的老來得子。
吳所長家就在鄉政府駐地本街上，平時工作與生活總是打成一片。公安工作特性就那樣。寒冬臘月從熱被窩裡鑽出來，到派出所處理公務；在家正吃飯呢，撂下飯碗來上班，都是常事。不過也有上班時間抽空趕回家處理家務活兒的情況，比如女人幹不來的重體力莊稼活兒。
“二小子過來，”老秦給孩子勾勾手。
小吳“啪嘰啪嘰”過來了，“幹啥秦大爺？”孩子經常來，都認識。
“是不是找您爹哩？”
“不是，找俺家的狗哩。”
“哦，畜生不用管它，二小子，來陪大爺殺兩局。”之前老秦跟二小子下過幾次棋，都是老秦手把手教著，二小子也聰明，很多招數、計策一點就透，還能自己發揮一下。雖說還不是老秦的對手，但是進步很快，很有發展前途。老秦也願意培養他。
“秦大爺，俺爹，不是，俺娘叫我找俺家的狗哩，不找回去該吵我了。”二小子一副苦臉。
“那去找吧，找回來陪大爺殺兩局。”
老秦又神秘地壓低嗓門，說，“你到食堂裡找找，狗好吃腥。”
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二小子過來，老秦也想去打點開水，拎著暖壺就去食堂了。
食堂的廚房後面有一間內室，是廚師老谷的住室。就見二小子用腳踢著內室的門，喊著：“娘，回家吧！俺爹下鄉回來啦，叫我來找你哩。”
老秦拿馬勺在大鍋裡舀水，水是剛燒開的。舀水的功夫又放一個響屁。老秦清清嗓子，說：“咦，二小子，你剛不是說找狗嗎？狗在那屋裡啊？”
二小子不吭聲了。
“走，跟大爺下棋去。”老秦說。
走出食堂，往西扭頭看一眼。食堂的西牆扒了個豁口，也有一米多高，可以踩著磚堆翻牆而過。書記和鄉長為這個豁口強調了兩次，要老谷閒了把豁口砌一下，老谷也砌了。只是今天砌了，明天又扒；再砌，再扒。
大家都知道，那本來是小偷的通道，後來捎帶著成了老吳媳婦的通道。老吳媳婦在食堂打個零散工，幫老谷乾點零碎活兒。翻過西牆基本就快到家了，她懶散，不想繞道走大門。
二小子叫半天也叫不開門，算了，跟秦大爺下棋去吧。甩著兩隻細胳膊，“啪嘰”著一雙塑料涼鞋，跟在老秦後面。老秦走路像個泥菩薩，屁股上的贅肉左右晃動，走著走著又一個響屁。二小子趕緊跑起來，跑到老秦前頭。
在前出廈簷下水泥臺上就鋪開了棋盤，老少二人分坐兩旁。開始下棋。下到後邊，二小子的象和士就忙不過來了。這時，老秦不慌不忙，跟二小子拉呱。
“那一天，我跟您爹下那盤棋有意思，”老秦說，“我跟您爹都差不多，不分你我，殺到最後，我剩下一個士，您爹剩下一個象。我士您爹，您爹象我，殺得難解難分，我說和了吧，您爹不同意。我還士您爹，您爹還象我。”
二小子忽閃著黑亮的眼睛問：“那後來誰贏了？”
老秦說：“後來您娘贏了。您娘厲害！上來就把棋盤給掀了，揪著您爹的耳朵回家了。”
見二小子疑惑不信，老秦補充說：“你不信回家問問您爹是不是有這回事兒，順便你再問問您爹那天下棋的事兒，是不是我士您爹，您爹象我。”
二小子撓著頭回家了，塑料涼鞋走得“啪嘰啪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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