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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編導約翰·米利厄斯（John Milius）的這次訪談是在我二十歲的時候做的，當時他剛拍完電影《野蠻人柯南》（Conan the Barbarian）。我打電話給他的助理說我正在寫一本書，她就幫忙安排了我和約翰的一次訪談。我和他分兩次見面完成了訪談，第一次是在他派拉蒙的辦公室裡，第二次是在由他製片的《長驅直入》（Uncommon Valor，1983）片場裡。他告訴我他並不想讓吉恩·哈克曼（Gene Hackman）做這部電影的主角，他想要的是詹姆斯·阿尼斯（James Arness）！之後我和這個大約翰成為了忘年交。九五年初，在奧斯卡頒獎典禮前，約翰·米利厄斯、史蒂文·斯皮爾伯格（Steven Spielberg）和羅伯特·澤米吉斯（Robert Zemeckis）帶我去打鴨子。約翰和我整天坐在獵鴨用的掩體裡，喝著酒壺裡的威士忌，聊著電影，射著展翅亂飛的野鴨。這只是部分訪談內容，之後我還會抄錄更多。
昆汀·塔倫蒂諾（Quentin Tarantino，以下簡稱“QT”）: 開始之前我想讓你知道，《奪命判官》（
The Life and Times of Judge Roy Bean，1972）是我最喜歡的劇本。約翰·米利厄斯（John Milius，以下簡稱“JM”）: 哇，謝謝你。我也非常喜歡。我希望你能看下我的劇本。它比這部電影好多了。
QT: 現在你收到了對這個劇本專用的讚譽，不過我聽你在一次訪談中說約翰·休斯頓（John Huston）毀了你的劇本？
JM: 是的，他讓我獨自編劇（《奪命判官》的導演是約翰·休斯頓）。不過他總是指手畫腳，而他說的大都太粗心了。
QT: 如果按照你自己的意圖來導演這部影片，會有什麼不同嗎？
JM: 應該會有很大的不同！這部電影現在有點像是窮人版的布屈·卡西迪（Butch Cassidy）（【譯註1】）之類的。根本沒有什麼犯罪行為——一點都沒有。它看起來一點也不真實。我敬重保羅·紐曼（Paul Newman），我認為他是一個出色的演員，但我不認為他是扮演羅伊·本恩法官的最佳人選。諸如此類的事情。所有人的所有角色，包括扮演電影中那些小人物的演員們、那些小插曲和裝置。這部電影的造型在我看來都不太合適。基調也過於輕浮了，讓我有點難以啟口：就像是一部比弗利山的西部片（
Beverly Hills western）。我現在這種感覺是之前沒有過的，如果能按照劇本拍攝那會是一部更為激烈的電影。 QT: 在劇本里，這是一部更為下流骯髒和充滿西部硬漢氣質的類型。
JM: 一部有些重口味的電影。
QT: 但是現在成了一些文藝小品文，一個明星就這麼走了進來……
JM: 是啊，所有這些要素都在劇本里了，那些演員的描寫。在原劇本中有著一些了不起的幽默感。比成片的這部電影更為幽默。但它始終會給人一部接近於塞爾吉奧·萊昂內（Sergio Leon）電影的感覺。
QT: 有幾分像《西部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the West，1968）呢？
JM: 是的，它本有的樣子該是很接近的。《黃金三鏢客》（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1966）可能會是一個好例子。
QT: 大多數人都會想到這是你寫的，硬漢先生（Mr. Macho）
JM: (笑著) 難道這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QT: 看上去好像只要有影評人評論您的電影，在開始評價你的電影之前，他們都會用“硬漢先生”來稱呼您。
JM: 殘忍嗜殺的，類似於此的吧。
QT: 當《時代週刊》（Time Magazine）評價《野蠻人柯南》時，我不記得是《時代週刊》還是《新聞週刊》（Newsweek），他們稱呼您為南加州大學團伙（【譯註2】）的“壞小子佩克”（The Peck’s Bad Boy，【譯註3】）
米利厄斯放聲大笑。
JM: 我不介意做“壞小子佩克”！就用這個稱呼了。比起“硬漢先生”我更喜歡這一個。我還被安德魯·薩利斯（Andrew Sarris，【譯註4】）稱為“天賦異稟的野蠻人”。但自從我拍了《野蠻人柯南》之後再也沒有人叫我這個綽號了。
QT: 其中一部分情節襯托出法官羅伊·比恩是個極度浪漫的人。首先是他談及或懷念莉莉·蘭特瑞小姐（Lily Langtry，他愛著的多年未曾謀面的著名舞臺明星）時的方式，然後和瑪麗婭·埃琳娜（Maria Elena，維多利亞·普林西帕爾 Victoria Principal飾）在沙漠中的那一幕。他問她想要什麼，她回答說，我想要一個打開就能演奏音樂的盒子。他說，你指的是音樂盒？我為什麼要給你一個管風琴？接著他問她唱起了“德州黃玫瑰”（‘The Yellow Rose of Texas’）給她聽。他是個老硬漢，不過依然會花言巧語聊些風花雪月的浪漫。
JM: 我是個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這是我最重要的一個特點，在我所有的電影裡都充滿了快速的浪漫主義。
QT: 最後一幕當莉莉·蘭特瑞讀著法官的信時，真是太美了。
JM: 在劇本里那場戲要好得多。因為在劇本里法官回來了，而且還有一場大槍戰。他不再是電影裡的鬼魂了，他只是個被痛擊過的老男人，而他的女兒也被鎮上所有的新事物感到困擾，這些元素都在原劇本中得到了更好的體現，描寫得更為真實和細膩。小鎮上還有一個壞蛋，不像在電影裡，她並不是一個動輒動武的強悍女孩。但是他回來了，而她卻不知道他是誰。一個醉老頭子，單槍匹馬得走進來把所有人都幹掉了，然後自己也被殺了。只剩下泰科特（
Tector Crites）……QT: 就是尼德·巴蒂（Ned Beatty）扮演的角色？
JM: 是的，他還活著，而且知道是法官乾的。他將法官放到了一個松木棺材裡，隔了一兩天後莉莉·蘭特瑞來到了小鎮。在她讀這封信時，棺材就放在火車上。（笑了起來）我清楚得記得所有的場景。我喜歡她讀信時的那個場景，當時幾個傢伙正在爭論是否要在這種大熱天裡將棺材放到火車上，因為擔心會發臭，在爭論著要不要將棺材放在火車前頭還是後部。（笑）這是電影裡的一位英雄，而他們在抱怨屍體腐爛後會很臭，在擔心這種氣味。
她剛好讀到信中說“我們要一起離開”，你會看到車窗倒影中他們正講棺材推上了了火車。他們就這樣一起離開了。法官從來沒有遇見過她，但是當他最終離開自己創建的那個小鎮時，他是和莉莉·蘭特瑞一起的。此時她潸然淚下，那是一個非常強有力的鏡頭。好在他女兒根本不知道父親曾經回來過。
QT: 我不知道。在電影裡他們一起對話的時候真是一個非常好的場景。
JM: 他們是遇見了，但是他沒有說自己就是她的父親。他只是說，我是你父親的警長之一。
QT:所以警長並沒有回來。
JM: 是的。他們早就不在了。被他一個人全乾掉了。然後他對她女兒說，“我只是和你父親一起並肩戰鬥過。你父親是一個偉大的人，不像我，我永遠比不上他。”一個非常非常非常有力的場景。
QT: 您形容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但對我來說，《大盜龍虎榜》（
Dillinger，1973）最不靠譜的是中間迪林傑（沃倫·奧茨 Warren Oates飾）和碧麗·弗雷切特（Billie Frechette，米雪·菲利普斯 Michelle Phillips飾）一起出去的那一段。他們一起划槳，一起在林中散步的浪漫的蒙太奇似乎有點浮於表面，不太用心。不過在之後的一場槍戰中，碧麗一把抓過湯米衝鋒槍，一邊掃向聯邦警員（G-men【譯註5】）掩護迪林傑逃跑，一邊大叫著：“快跑，強尼，快跑！”那才是真的浪漫！JM: 忠誠一直是我最為欣賞的品質。如果人們能彼此赤誠相待，那是非常有意義的（昆汀注：多年後我將這個句子用在了《低俗小說 Pulp Fiction》中）。彼此相愛很容易，為一個好點子著迷也很容易，但能否保持忠誠就是對你身份的考驗。這是非常重要的，當你作出承諾的時候，能否保持忠誠也是對你自己道德的考驗。
QT: 沃倫·奧茨真的是代表了像迪林傑這個三十年代被時代際遇造就的真男人形象。不過我想知道是不是更具動作類型的演員更符合你期待的角色，比如說像威廉·史密斯（William Smith）。你可以相信米雪·菲利普斯為了救他會殺任何人的，而不是為了沃倫·奧茨。
JM: 沃倫·奧茨一直都是我最喜歡的演員。我想讓沃倫來扮演這個法官。
QT: 我以為你更想要李·馬文（Lee Marvin）？
JM: 是的，確實如此。但最初我是想花更少的成本。我想讓它成為我的第一部電影，讓它的製作費比我們實際花在《大盜龍虎榜》還要少一些。去西班牙拍攝，某個破舊的小鎮，略帶塞爾吉奧·萊昂內的痕跡，由沃倫來扮演法官。我覺得沃倫非常適合這個角色。絕對會非常出色的。他扮演迪林傑就非常成功。不過也許威廉·史密斯會是一個更具活力的迪林傑。沃倫真的是很好的完成了這個角色。
QT: 既然我提到他了，我想說你選擇威廉·史密斯來出演柯南父親一角真的是太精彩了。當我和祖母住在田納西州的時候，那時我五歲，我就非常喜歡看電影，但小鎮上除了一家露天的汽車影院（Drive-in）沒有其它什麼電影院，叫南克林頓汽車影院（The South Clinton Drive-In）。除了像《霹靂猛虎》（White Lightning，1973）和《勢不兩立》（Walking Tall，1973） 之類的南部影片，沒有其它什麼新電影。一般都是幾年前的些剝削電影（Exploitation film【譯註2】），所以有很多摩托飛車手電影，其中大部分都是威廉·史密斯出演的，Chrome and Hot Leather（1971），Angels Hard as They Come（1971）, The Losers（1970，也被翻譯為《越南的天使》）。
JM: 我很喜歡The Losers，是他們去越南的那部？
QT: 是的。
JM: 給了《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1979）很大的啟發。
QT: 真的？你說的是The Losers嗎?
JM: 是的，越南的摩托車手，越南的衝浪者，一樣的想法。我曾經給《電影評論》（Film Comment）寫過一篇關於摩托車手如何被誤解的文章。我說在《逍遙騎士》（Easy Rider，1969）裡，彼得·方達（Peter Fonda ）和丹尼斯·霍珀（Dennis Hopper）是因威廉·史密斯的罪過而死的。
QT: 威廉·史密斯也是我心儀的演員。他一般都演壞蛋，不過我很想看到他能夠演更多的英雄角色。我覺得他就像是六十年代的查爾斯·布朗森（Charles Bronson）。就像布朗森一樣，他也可以從反派轉變成英雄。
JM: 這一點毫無疑問。
QT: 這也是為什麼我很期待看到他在柯南里扮演英雄，而不是一個被柯南殺死的壞野蠻人。
JM: 是的，我很喜歡電影裡他的那些場景，特別是電影開始時他的演講。鋼鐵之謎（The riddle of steel）。雖然不是很多，但是我喜歡這一段。還有他為了保護村子英勇對抗敵對部落的行為，以及最後被一群羅威納犬幹掉。（笑）也只有一大群羅威納犬才能擊敗威廉·史密斯。
QT: 您監製了保羅·施拉德（Paul Schrader）的《赤裸追兇》（Hardcore，1979）？
JM: 是的，一部出色的劇本卻變成了一部爛片。都怪施拉德的指導能力。
QT: 我聽說原本應該是沃倫·比蒂（Warren Beatty）出演喬治·C·斯科特（George C. Scott）的角色的，然後更荒謬的是讓比蒂（電影中角色）的妻子跑去拍色情電影，而不是他女兒。
JM: 那確實太尷尬了。（比蒂）像個女孩一樣去勾引保羅，想去說服他。
QT: 施拉德說是別人讓他修改了原來劇本的結尾？
JM: （米利厄斯哼了一聲，表示對此嗤之以鼻）沒人讓他修改任何東西，他做的就是他自己想要的。
QT: 我喜歡他的電影《滾雷》（Rolling Thunder，1977）。
JM: 他寫了劇本，想讓我去導演的。
QT: （很驚訝）他這麼做了？
JM: 他完成了劇本後交給我，說，“這是你的電影”。
QT: 那您為何沒有這麼拍呢？
JM: 哦，我不知道。當時我不想去拍過於黑暗的東西吧。
QT: 我訪問過導演約翰·弗林（John Flynn）時，他說施拉德的劇本根本無法拍攝的？
JM: 不，不，已經非常了不起的。（若有所思的樣子）《男孩》（【譯註7】）是一個很好的劇本，包含了很多精彩的東西。保羅應該處於最佳狀態中。
｜註解：
【1】，原名Robert Leroy Parker（1866年4月13日－1908年11月7日？），綽號布屈·卡西迪（英語：Butch Cassidy），是美國舊西部時代著名的火車搶匪與銀行搶匪，也是布屈·卡西迪幫的領導者。
【2】，約翰·米利厄斯在著名電影學府南加州大學電影藝術學院（USC School of Cinematic Arts）學習，該學院創辦於1929年，是全美最古老、最大的電影學院。他的同學包括喬治·盧卡斯（George Lucas）、巴索·普列多斯（Basil Poledouris）、蘭德爾·克萊澤（Randal Kleiser）和唐諾·葛勒特（Donald F. Glut）等導演；而許多曾在該學院就讀的學生後來成為了電影界的知名人物，包括朗·霍華德（Ron Howard）、羅伯特·澤米吉斯（Robert Zemeckis）；所以電影圈有戲稱為畢業於這個學院的導演為“南加州黑幫”。
【3】，“壞小子佩克”，是美國作家喬治·威爾伯·佩克（George Wilbur Peck，1840年9月28日——1916年4月16日）筆下虛構的人物，一般指調皮搗蛋的惡作劇者。
【4】，安德魯·薩里斯（1928年10月31日——2012年6月20日），美國影評人，美國作者論的首位倡導者。
【5】，G-Man是美國的江湖黑話，意指Government Man，公務員的意思，一般是指代美國聯邦情報局（FBI）特工。
【6】，剝削電影（英：Exploitation film）是一種以促銷為目的的電影類型，剝削本是經濟學名詞，但該詞用於電影行業則用於表示通過特定敏感題材進行促銷和大量植入廣告等手段剝削觀眾，從而達到盈利目的。（出自wikipeida）
【7】，應該是指《老男友們》（Old Boyfriends，1979）。
｜原文2020年4月11日發於昆汀擁有的電影院New Beverly Cinema網站｜翻譯&註解：佚名 @迷影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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