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结婚了,但是身为父亲的他,没能去参加

听父亲说,离家二十年的李叔终于放弃了他的固执。

在已过二十年的时间里,不管他人怎样劝说,他都总能在自己的坚持里重新拿起那根陪伴了他二十来年的扁担。二十年前,初拿起扁担的他想留住一直抱怨的妻子,最后虽没能留住,但从那以后,他便再放不下手中那根扁担了。

儿子结婚了,但是身为父亲的他,没能去参加

1

以前我对李叔并没什么太大的印象,仅知他是同学李承顺的父亲。与李叔不同的是,自从认识李承顺的那天起,他就一直是我们羡慕的对象。

上学时,我们就总幻想着每个新学期都能有一个新的文具盒,但这对我们来说是幻想的事却成了李承顺每年炫耀的东西。和我们相比,除了崭新的文具盒,他还有城里最新式的书包和各种我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图画书。所以小时候的他也一直都是班里最受欢迎的同学,我们都愿跟在他身后的跑,他也很大方就借给我们新的钢笔和书籍。甚至于有时候借东西的人不还给他了,他也能够笑着说:“没关系,就送他好了,反正得换的。”

小时候我也不止一次地去过他家,但除了他逐渐年老的爷爷奶奶外,我再没遇到过别人。我就此事地问过,再一次为借书的跟他到了他家后,我问:“顺子,你爸妈呢,我怎么从没见过他们啊?”他没搭话,只冷冷看了我一眼后地问:“你还借书吗?”“借!”我忙不迭地回答。也就自那以后,我便再没问过他类似的问题。直到去城里上高中前,我们都还是能彼此说上两句话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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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记忆中,初见李叔也是在上高中后的一个午后。

因为地偏人少,镇里没能力设立自己的高中。所以在城里上高中的那段时间里,父亲每月都会抽出一天时间来看我。和往常一样,在父亲来到寝室的叫上我后,我们便一起说笑着朝那每月一次的小饭馆走去。也就在路上,我们遇到了李叔。

在此之前,我是不认识李叔的,所以在父亲停下脚步的对迎面走来的人打招呼时,我也只像平常一样的静立着听他们说话。

“老李,这许久不见,你还做这啊!”

“不然呢,这辈子活得,也就只剩些许力气了。”

“家里挺好的,你就不打算回去看看?”

“算了吧!”他苦笑着说,“顺子上高中了,正是花钱的时候。”

听他说起老同学名字,我才想起什么似的打量起他来。他穿着一件汗湿了的紧贴在身上的衬衣,头发乱糟糟的。和父亲说话时,他也总让眼神飘忽起来,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似的。但这些给我的印象都不及他那根与他齐高的被手紧紧握着的

扁担来得深刻。他紧握着扁担,像手捏仇人般,以致于手背上的血管都夸张地鼓涨了起来。他好像和我想象中的李承顺的父亲并不是同一个人,哪怕从未向谁求证过,但从李承顺那崭新的书包和新潮的衣服看,他父亲怎么着都不该是一个手握扁担的卖力拾荒者。可我还是得到了答案,哪怕它不是那么的尽如人意。

李叔拒绝了父亲邀请,他说自己还有活,然后就在我目光里拿着扁担的渐行渐远了。

“他是李承顺爸爸?”回过神来的我问父亲。

“嗯!”父亲点头。“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但他和李承顺一点都不像啊。”我想起了李承顺那张农村里少有的白皙的脸。

“所以才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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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听父亲说,在李叔还没被逼着离开家的前几年里,他也一直都是村里人的羡慕对象。他有房有地,家里年年也都能剩下粮食。不仅如此,在结婚前,他还想用积攒下来的钱开个小卖铺呢。但在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时候,他却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于是,在父母的喋喋不休下,他用打算开小卖铺的钱娶了一个邻村的漂亮媳妇。也就是从那年起,他家如被厄运笼罩般的意外不断。

母亲生病了,为了治病,他欠了一屁股的债;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眼看就要有个好收成了,却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袭倒在地。他养过牛,想靠它来赚取些好运,牛病了,没医好。可就在那许多的不幸里,李承顺的出生再次给了他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他想为自己的儿子做些什么,然后就每天想方设法去劳作赚钱。

他卖过蔬菜水果,那时的镇里不需要蔬菜水果;他也帮别人做小工,背砖下货、锄地施肥,每天几块钱的收入虽少点,却也能满足他的生活所需。但在那小小的镇里,他也不是每天都能找到活干的。于是,在他不想离开儿子的独身一人去往城里找活时,他那漂亮的妻子不同意了。

儿子结婚了,但是身为父亲的他,没能去参加

父亲说他总能听到他们的吵架声,不,是李叔妻子不断宣泄不满的吼叫声。她想买衣服,想和别人一样的进城,想每周赶集的时候都能大包小包地拎着回家。生完李承顺后的她就觉得自己应该被全家人善待,不加节制的善待。就这样,吵吵闹闹的他们来到了世纪之交。

1998年,在李承顺六岁的时候,李叔的妻子终于忍无可忍的提出了离婚。为了给李承顺留下妈妈,李叔终是拿起扁担的离开了家。但他终是没留住,哪怕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给自己留下一分钱。

2000年,他在妻子一次次的压迫哭闹下成了村里第一个留不住媳妇的人。那年,李承顺八岁,上小学二年级。那年,像做了个梦似的,下午放学后的他就再找不着妈妈了。也从那年开始,李叔再没回过村子。他想孩子了,就托城里遇到的熟人带他进城,然后给他买他想要的所有东西。有时,村里遇到他的人都会问上这么一句,“还是不回家看看?”“不去了!”他总这样答,紧握扁担的。“还有好多事要做呢,我可不能闲着。”

儿子结婚了,但是身为父亲的他,没能去参加

4

那之后,我也曾遇到过李叔几次,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阳霜冷,每次遇到李叔,他都是很忙的,忙到连和我打一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每次遇到他,我都只站着看他从身边的匆匆而过,哪怕扁担上并没有担着什么东西。我也尝试过在他身前停下的喊,“李叔!”他却听不到似的看也不看我一眼。或许,不认识我的他还从没被谁这般称呼过吧。

最近一次见李叔是在李承顺举办婚礼的酒店外。

他还是初遇时的打扮,一根扁担,一身泛黄的衣服和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起初的我并没有注意到他,但他站在酒店楼梯拐角处直盯着酒店门口的模样吸引了我的目光。仔细看了一眼后,我才认出他的朝他走去,满心祝福又疑惑的。

“李叔,你怎么站这不进去呢?”

听到有人和他说话,他马上收回目光的低头、转身,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李叔,是我啊,王驰的儿子,我们之前见过的。”

他背对着我地说:“我知道你,但你能不能假装不认识我?顺子要是看到我在这,会不高兴的,瑶瑶不想见我。”

听完他说的话,我愣了,半天回不过神来。转头看看正在门口迎接宾客的衣冠楚楚的李承顺再看看身边紧抱着手里扁担的穿得破破烂烂的李叔,一股莫名的邪火顿从心底升起。“李叔,你等等,我去帮你问问李承顺,看他是要生他养他的爹还是要那未过门的媳妇?”

“算了,”他一把拉住我的说,“顺子最终是要和别人一起去过日子的。以前我没花过太多时间陪在他身边,现在老了,也不能强求说让他花更多的时间在我身上。你看,他笑得多开心啊。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我就不去添乱了。你快进去吧,顺便也帮我祝福一下他们,偷偷在顺子耳边说说就行了,别让他媳妇知道。我也该走了,再多待会,说不定就被他们发现了。都已经是个讨人厌的糟老头了,可不敢再麻烦别人。”说完,他深深看了李承顺一眼后便提着扁担的转身离去。

我没走进酒店,而是和李叔一样的看了眼李承顺后就转身朝李叔追去。那天的我们喝了不少酒,说了不少的话后也洒了不少的眼泪。

儿子结婚了,但是身为父亲的他,没能去参加

5

“我有想过买件好衣服的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你知道吗,自从顺子说他要结婚,我就开始偷偷地攒钱。两个月,足足两个月时间,我连馒头都舍不得吃,只是想在他结婚的时候不给他丢脸。可顺子说他女朋友不想见我,我就连同买衣服的钱都给他去订酒席了。

“我知道,她应该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吧。以前,顺子还会叫我爸爸,每次带他来城里,他也都很黏我。后来,或许是知道他爸不是什么体面人了吧。这也不怨他,一个成天拿着根扁担的臭捡破烂的,他不想在人前看到我也是挺正常的。但我是真想再听他叫我一声爸啊,我也想听瑶瑶叫我一声爸。我想看他把婚戒戴在瑶瑶手上的模样,如果可以,我还想尽一个父亲责任的陪他一起给来宾敬酒呢。可我就只剩这根扁担了。”

李叔抱起了斜倚在桌边的扁担,像抱住即将离别的好友般地说:“老家伙,辛苦你了,这十多年来,也没让你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来,我们喝一杯,就当老哥给你赔礼了。”说完,他就把一杯酒倒进了扁担的凹槽里。“说来你可能不信,但它确确实实是陪了我十多年的老家伙。当年,它是我唯一带离村子的东西。要不是它,顺子不会那么顺利的考上大学,也不会有那么多钱娶媳妇。可我对不起它啊,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能让它在下雨的时候躲躲。老家伙啊,对不起,对不起了啊!”

说着说着,他哭了,抱着扁担的。“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什么不回家吗?别说顺子觉得有我这么个爹丢脸,就我自己也觉得丢脸。当年,顺子他妈不过是想在想买衣服的时候能有些多余的钱去买衣服,我没本事,所以她走了。现在,顺子想买套房子,我没本事,所有的钱加起来也只够他办场婚礼的。我已经在很努力的去做了,可我怎么就什么都做不成呢?我也想回家,也想回去看看两老会会朋友,可我怕,我怕一回家就再狠不下心来离开他们了。我也怕,如果我不使劲赚钱,如果之前的事再发生一遍,我怎么办?”

儿子结婚了,但是身为父亲的他,没能去参加

那天的我只是听他说陪他喝,一句劝慰的话也没有。以前,我觉得自己也挺能说的,那刻的我却不知该怎么表达了,脑袋里一个现成的词语都没有。

还好,现在的他终于能收起那根一受力就吱吖响个不停的扁担了;

还好,听说李承顺已经买下了他的第一套房,他不用再帮他凑首付了。

听父亲说,他专门给那根扁担做了张桌子,就摆在他床边。

“我们都可以好好躺躺了!”这是他回去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第二句是,“管他呢,天塌下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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