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有的探索,都為尋找秩序”—山東藝術學院院長王力克專訪


“我所有的探索,都為尋找秩序”—山東藝術學院院長王力克專訪

莎士比亞曾借哈姆雷特之口吶喊:“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其實,還有一個問題一點也不比“哈姆雷特之惑”次要和輕鬆,那就是“自然還是人為”。這一問題因關乎人與藝術的存在方式而貫穿了中西全部思想、文化和藝術,每一位有深度思考的學者和藝術家都試圖給出自己的答案。王力克也是其中之一。

現任山東藝術學院院長的王力克長期從事油畫創作、美術教育與藝術研究,在他那裡,“自然與人為”這一藝術母題變奏為“自由與秩序”這一繪畫新題,而他所強調的始終是“秩序”。在他看來,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探索,都是要去尋找新的秩序,這秩序不可能從外面找到,而只能在內心建立。

談繪畫與現實:

“現實只是啟示,不是全部”

從1979年考入山東藝術學院美術系算起,王力克正式走上繪畫道路已整整四十個年頭。四十年走來,正如中國美術家協會黨組書記徐裡的評價,王力克已是“中國寫實油畫的代表人物”和“中國油畫界的中堅力量”。為紀念王力克從藝四十週年,山東美術館特於今年五六月間為其推出油畫個展,取名“切真”。

“切真”這個名字曾引發現場藝術家、藝術評論家和觀眾的極大興趣,中國美術學院藝術人文學院院長曹意強、《美術》雜誌主編尚輝、山東美術館館長張望等分別從繪畫技法、美學追求、心物關係等角度展開了評價和討論——對於真正有藝術追求的人來說,還有什麼能比“真”更觸動神經的呢?

然而,究竟什麼是“真”?王力克自有他的理解。

“當時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希望它能夠說明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而不是停留在表面的‘真’上。”王力克認為,繪畫的對象——自然和現實的確向人們展示出了一種“真”,但那是一種表面的“真”,對於繪畫來說,只描繪這種“真”是不夠的,因為它遠遠不是繪畫的全部,而只是向藝術家提供了一種啟示、一種激發。

王力克以自己常畫的“海的題材”為例,他在繪畫實踐中希望用獨特的筆法和技法,努力從自己所看到的海中“抽離出一幅畫來”,這幅畫表達的是一種非表面化的東西,而他的目的是:只要觀眾看到海,不管是哪一片海,都會想到他這幅畫。這種“抽離”頗有柏拉圖哲學“理念論”的意味,即王力克想描繪的並不是哪一片具體的海域,而就是“海”本身。具體的海域只是一種表面上的“真”,而“海”本身才是那完全的、十足的“真”。

談繪畫與內心:

“畫家是把心裡的東西掏出來”

那完全的、十足的“真”——比如“海”本身——是如何被“抽離”出來的呢?在王力克看來,這就不僅僅是筆法和技法的問題了,而與內心有關。如何通過內心建立繪畫秩序,是王力克近二十年來思考和探索的核心問題。

早在2005年發表的學術論文《論繪畫中的自由與秩序》中,王力克就表明了其主動接續“自然與人為之辯”這一繪畫藝術焦點母題的決心,並創造性地發展出“自由與秩序之辯”這樣一個新的主題。三年後,王力克又出版了專著《繪畫與秩序》,對繪畫秩序問題做了更加系統、深入的探討。

“自由是天性,是生氣,秩序是規律,但不應是框框。通過長期的繪畫實踐和思索,筆者感受到秩序在繪畫中的重要作用,認為它是產生繪畫美的必要因素。”對於當年著述中的觀點,王力克至今堅持不變。他認為一件事情不管多複雜,都一定在一個秩序當中,只是有時候秩序沒被發現,所以,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探索,都要去尋找新的秩序,一旦找到秩序、建立秩序,其他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仍然以海為例,王力克講述了一段有趣的繪畫經歷。有人曾指著他一幅描繪大海的油畫疑惑地問道:“這個地方明明是一片房子呀,你怎麼給畫成了海?”王力克說:“對,現在的確是一片房子,可它原來就是一片海,後來才建起了房子,我現在是重新規劃,把房子去掉,讓大海重現。”在王力克的繪畫實踐中,類似“重建秩序”的例子還有很多,“我畫了很多風景,有些你照著風景找,是找不到那個地方的”。

王力克援引已故著名畫家吳冠中的觀點解釋,畫家實際上是把心裡邊的東西掏出來。“你心中有風景,你的眼睛就能看到風景;你心中沒風景,就算風景近在眼前,你也看不到;這是一個由內而外的過程。”在王力克看來,心中的風景實際上就是內心的秩序,它來自理性的思考,沒有對自然和現實的思考,沒有對生活的看法,一個畫家就無從表達。

談繪畫與時代:

“時代影響我們的思考”

人們常說,一個人不可能超拔於他的時代。藝術家也不例外。

1989年獲第七屆全國美展銀獎的《雀巢》被認為是王力克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也是其被討論最多的作品之一。畫面中,一位身穿白色棉衣的年輕女孩正襟坐在桌前望向畫外,桌上一簇點燃的白色蠟燭籠罩著朦朧柔和的燭光,女孩身後的玻璃窗外一棵落盡了葉子的大樹枝杈繁密,一個雀巢懸在枝上。三十年來,幾乎所有嚴肅評論都從中讀出了時代深意。

相比之下,王力克另一幅代表作,2004年入選第十屆全國美展的《如歌的行板·鋼琴課》就多了幾分閒適和淡然。尚輝認為,從《雀巢》到《鋼琴課》,“這種寫實藝術風格變化,實際上也概括了整個中國社會在改革開放40年間,人物內心世界發生的一種變遷”。

王力克在接受本刊專訪時坦陳,風格變化的背後也隱含著他內心的轉變:“我從《雀巢》開始就有思考,我到現在還有思考,但是那個時候的思考和現在的思考不一樣,那個時候的思考是嚴肅的、是正兒八經的,我不斷地追問生活為什麼,現在的思考有了點閒雲野鶴般的味道。”

在王力克看來,一個人的內心思索、繪畫實踐與時代背景之間的關係,既不能用“主動”來形容,也不能用“被動”來形容,而是一種“共生”的關係,這是一種秩序:“繪畫和時間有關,和年齡有關,和時代也有關,沒有人可以超越他的時代,我們說有人超越了,這是後來人的評價。”王力克認為自己的繪畫實踐在過去幾十年中的變化——無論是技術還是表達,都要歸結到思想的變化,“時代對我們的影響,主要是影響我們的思考”。

談繪畫與工作:

“工作事無鉅細,畫畫不會煩躁”

從2016年起,王力克又有了一個新的身份——山東藝術學院院長,儘管此前他已執掌過該院美術系,也做過副院長,積累了足夠的行政經驗,但是真的做了院長,面對大量瑣碎的事務,他仍然感覺到了肩上的壓力。

“上午和你們聊完,下午我還得趕去長清校區。”王力克接受本刊專訪是在一個週日的上午,這樣的週末對他來說已是常態。上任院長以來,王力克一直在整合校內專業和資源,改建成立了戲劇學院和現代音樂學院,新建成立了電影學院。“有些學院的教學設施還在完善,下午我得去長清看一下在建的工程,設計、改造、裝修都得去看,教室的安排也得考慮,必須一點一點說清楚,這些事情倒不是多複雜,但是特別瑣碎,如果沒人過問和把控,很容易出問題……”

“馬上就要開學了,我們還在籌備給學生宿舍安裝空調,涉及學生承擔電費的問題,我們也必須事先做好方案,怎麼能儘量減輕學生的負擔,怎麼能儘量讓學生理解……”

“今年是山東藝術學院六十週年校慶,前期已經有一些慶祝活動,十月份還要舉行慶典,有一系列的工作需要籌備……”

王力克一口氣說了好多需要他處理的事務性工作,臨了又加了一句:“這些事情特別瑣碎,可是等我回過頭來休息的時候,我馬上就想,這幅畫該怎麼畫。”

這是一種讓王力克頗感自豪和欣慰的狀態:“行政工作非常忙,各種事情需要我簽字確認,很多具體的事情需要我參與探討,工作上可以說事無鉅細,但是一旦拿起畫筆,我會馬上進入畫畫的狀態。”王力克說,其實他在工作中有時會煩躁,但是繪畫中就一點也沒有這樣的煩躁,也許會沉重,但不灰暗、不消極、不煩躁。在王力克看來,問題的關鍵還在於秩序,要在繪畫與生活之間建立秩序,二者才能相得益彰,不僅是藝術家,這是所有人都需要面對的人生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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