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湛的独白 第48章 二拜江氏祠堂

我是蓝湛,字忘机,人称蓝二公子、含光君。世人常说我雅正端方,皎皎君子,人如玉。他们如何评价,我从未在意。十六年前,我终遇到一个我在意之人,更因他一人入红尘。可是,我没护好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放弃了整个世界,以及我。十六年后,他回来了。而我,也活了……

这一日,魏婴带着我,绕遍了大半个云梦,我听着他一路走,一路念叨着他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无论是他爬树,还是捉鸡,我都听得兴趣盎然。比我看过的所有书籍,听过的所有故事,都精彩,都真实,都那么让我奢望若陪他再做一次,再过一遍,该多好。

我们回到码头,重新进入莲花坞,绕过重重楼宇,来到莲花坞深处的一片寂静之地,一座黑色的八角殿之前。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人,魏婴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殿前方整整齐齐码着一排一排的灵位。

原来,这是云梦江氏的祠堂。

他找了个蒲团跪了下来,取了三支供台里的线香,在烛火上燎了燎,点燃后插在灵位前的铜鼎里。然后,对着其中两个灵位跪拜六次,这才直起身,对我道:“以前我也是这儿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要来。”

我自然了然。必然不是来上香的,没有那么多逝者要天天供奉跪拜,那就只能是来罚跪的了。我道:“虞夫人。”

他奇道:“你怎么知道是虞夫人?确实是她。”

我:“略有耳闻。”

魏婴道:“没想到不止云梦,都传到你们姑苏那边了。说句老实话,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没见过第二个女人像虞夫人脾气那么坏的。哈哈哈……”

他忽然一顿,忙道:“罪过罪过。”仿佛是为了弥补方才的口无遮拦,他又点了三炷香,举过头顶,正要再次磕头之际,我忽然心思一动,鬼使神差一般,竟也在他身旁跪了下来。

既然跪下来,刚刚慌了一拍的心,反而静下来了。既然来了灵堂,为了礼数,自然也是要表一番尊敬的。而且,无论虞夫人对魏婴如何,江宗主和她总是把魏婴平安养大,而且养得这么热情阳光,这么让人移不开眼睛。他们养得极好,我应该拜谢的。

心思已定,我便坦然取下三支香,挽袖在一旁红烛上点燃,动作规整,神色肃穆。魏婴则停下了他的动作,歪头看着我,有些专注或者出神,嘴角微微上扬。

我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魏婴,你这副神情,是在想什么?你手里拿的香的香灰都要掉在身上了,既然拜完,为何迟迟不肯插进香鼎之中?

见我看他,他仍无反应,我只能出声提醒道:“香灰。”

温声回神,他没有放下香,反而正色道:“我跟你一起再拜一次吧。庄重一些。”

再拜一次?庄重一些?祭奠先辈,一起拜,更庄重吗?

我虽不太理解他的说法,但也无妨。于是,我们各自奉着三支香,跪在排排灵位之前,一起对着江枫眠和虞紫鸢的名字俯首拜下。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一种上拜高堂的感觉。当我意识到我这个想法之时,被自己震惊到了。立马沉了口气,将这杂念摒除脑外。

一次,两次,魏婴突然道:“好了。”然后郑重其事地将香插|入铜鼎之中。我正待思考为何拜两拜之时,有些不解,难道是云梦的规矩?见他起身,不作他想,便默默跟着起身了。

正在这时,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我一回头,只见江澄抱着手臂,站在祠堂之外的一片空地上。

他道:“魏无羡,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带人就带人。可还记得这里是谁家,主人是谁?”魏婴显然不想与他口角,道:“我没带含光君去莲花坞的其他机密之处,只是来上几柱香。上完了,这就走。”江澄道:“要走请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在莲花坞里再让我听到或者看到你鬼混。”

听到江澄的话,一股火苗徒然从心中升起!

到目前为止,事情都已明了大半,他为何依然如此愤恨?

即使十六年前的事情,魏婴确有责任,他不懂得收敛,还非要帮我这个外人,得罪了温晁,害云梦被牵连。可是,上一世,他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还不够吗?十六年后,他好不容易重生,又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江澄的事情,他何苦这样苦苦相逼,说出如此难听疏离之语?

再说,江宗主、虞夫人和江姑娘的离世,对魏婴来说,也是和你一样的打击,同样的难过!我想,他痛苦的程度非但不比江澄少,只怕会更加倍。江澄的痛苦、气愤,可以拿魏婴来发泄。可是,魏婴的痛苦,却只能他自己默默承受。

江澄,你是他的兄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你看不到他心里的苦吗?你怎么只想着自己心中的恨,对他心中的痛却毫不在意?你真看不到他的悔恨和痛苦吗?十六年了,你怎么一直耿耿于怀?不但丝毫没有放下之意,怎么仿佛愈发强烈?他重生归来后,你们每一次见面,你都在他心口上插刀子!每一次不是骂,就是打。你到底想怎样?我当真理解不了,你们究竟是如何一起长大的。相伴长大的兄弟,怎能如此?

突然,一只手抚上了我的手背,我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把右手压上了剑柄,竟然有一丝寒意随之渗出。我知道魏婴怕我生气,沉声道:“注意言辞。”

江澄道:“言辞?我看你们更该注意举止吧。”

魏婴不想再说什么,对我道:“含光君,走吧。”说罢,他转身又在江枫眠夫妇的灵位之前认真地磕了几个头,这才和我一齐站起身来。江澄看着他的动作,毫不掩饰地挖苦道:“你确实应该好好跪跪跪跪他们,平白地到他们面前污他们的眼、辱没他们的清净。”

魏婴道:“上个香而已,你行了吧。”

江澄道:“上香?魏无羡,你就没半点自觉吗?你早就被我们家扫地出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带来给我父母上香?”

魏婴本已经要越过他离开了,听到这一句,忽然顿足,沉声道:“你倒是说清楚,谁是乱七八糟的人?”他已动气,我知是为我。可是,我从不在意旁人如何评价我,我在意的人,唯有你。

江澄道:“你忘性真大。那我就来提醒你吧。就是因为你逞英雄,救了你身边这位蓝二公子,整个莲花坞还有我爹娘都给你陪葬了。这样还不够,有了第一回,你还要来第二回,连温狗你都要救,拉上我姐姐他们,你真是好伟大啊。更伟大的是,你还如此宽宏大量,带着这两位前来莲花坞。让温狗在我们家门前徘徊,让蓝二公子进来上香。魏无羡,你以为你是谁?谁给你的脸,让你随意带人进到我们家的祠堂来?”

我听着这些字,牙根紧咬,心疼地看着魏婴,勉强维持镇静。果然,这个江澄,当真就在这里,和魏婴讨起之前的人命债。一个字一个字都扎在魏婴心上,也同时刺痛了我的心。

魏婴道:“江澄,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些话,都是些什么?能听吗?别忘了你的身份,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在江叔叔他们灵前出言侮辱世家仙首名士,你的教养和礼数呢?”

江澄听罢,一抹黑气爬上面容:“在我父母灵前侮辱他们的究竟是谁?!我请你们二位弄清楚,这是在谁家的地盘上。在外面拉拉扯扯不知检点就够了,别到我家祠堂我父母的灵前乱来!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魏婴又惊又怒,脱口喝道:“你给我闭嘴!”

江澄指着外面道:“你爱怎么胡来滚到外面去胡来!随便你在树下还是在船上,要抱还是要怎么玩!”

听他提起“树下”,我的心里咯噔一声:莫非是被江澄看到了他扑进我怀里那一幕?我身体一僵,到底因为自己心思不纯,有些窘迫,微微低头。魏婴却像强忍着什么东西,道:“含光君只是我朋友而已,江晚吟你……马上道歉。”

只是,只是朋友?我抬起头,看向魏婴。想要在他脸上找到答案。魏婴,你是在骗江澄的吧?刚刚,我的感觉明明,明明不应该只是朋友而已……

江澄冷嘲热讽道:“那我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朋友。但凡你们两位有点廉耻,都不该到这个地方来……蓝二公子,你也让我刮目相看,堂堂蓝氏双壁,不顾蓝氏家族百年清名,竟然和夷陵老祖魏无羡同流合污,你真是让你叔父,让你哥哥脸上有光啊!”

我不该和魏婴同流合污,难道还让他十六年重生之后,再受你们百家的讨伐,再一次身陨吗?我不和他站在一起,难道还指望着你这个兄弟,能帮他一把吗?无论如何,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若真因此辱了蓝氏百年清誉,我便舍了这份清誉,与他携手江湖,也无不可!

魏婴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吼道:“江晚吟,你马上道歉!”

江澄道:“道歉?我为什么道歉?为侮辱了你们这段伟大的朋友之情吗?”

魏婴冲到江澄面前,拽着衣领吼道:“你还有完没完!”江澄道:“要打便打!怕你们两个!”魏婴转头看着云梦祠堂的牌位,默默地松开了手,身形不稳,我赶紧上前扶住他,他看着我道:“蓝湛,我们走。”我温声道:“好。”然后,护着他,走出了祠堂。

可是江澄不依不饶,追了出来,拽着他的衣领吼道:“怎么,你刚才不是很横吗?不是要打吗?打啊!”我忍无可忍,抓住江澄的手腕,逐渐使力,厉声道:“放手!”

我们这样对峙着,可是魏婴的身体越来越软,竟要站立不住,瘫软下来,我再也无法维持礼仪,断然打开江澄的手,将魏婴搂紧,但见他一道鼻血留了下来,心中突然一惊,颤声道:“魏婴。”他的眼神逐渐迷离,晕晕乎乎的看着我,缓缓抬起手,摸到了满手的猩红。

魏婴歪在我的臂弯里,见我刚换过的白衣又被他的血染红了一片,不由自主伸手去擦,我抓住他的手,担忧地问道:“魏婴,你怎么样?!”他答非所问道:“蓝湛……我们走吧。”

好,我们马上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一语不发,搂着他转身要离去。可是,突然背后紫电袭来的声音,让我再也控制不住,回身用尽全力反击,伴随着这句反击的,是我吼出的那一句:“滚开!”

是的,我希望江澄现在马上滚开,越来越好!再也不要见魏婴,再也不要冷言冷语地在他心上插刀子。再也不要看到你!

避尘挟一股狂怒的气势袭来,与江澄的紫电相击,发出刺耳的长鸣。被这长鸣声一震,就像一团将熄不熄的烛火,魏婴闭上眼,晕了过去。

我再也不想管江澄,立刻回身,将魏婴揽进怀里,去查探他的呼吸,避尘失了主人的施力,紫电攻势立刻向前逼近了几分!我已顾不上还击,哪怕用我的身体去挡,此刻,我也不想再放开魏婴。

如此单薄的身体,如此侠义的胸怀,此刻竟然半分活力都没有。

在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承受着如此强大的恨意和冷漠的言语,让人心疼至极。

魏婴,不怕。

魏婴,我在。

我,会一直在。


蓝湛的独白 第48章 二拜江氏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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