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瑛《一年天下》：無論黑暗怎樣悠長，白晝總會到來

“如果給你一年時間權傾天下，但是要以十年的忍辱為前提，以十年的寂苦為結果，你要不要？”

翻開《一年天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句話。看過穿越或重生類的小說的人，大概對這樣的橋段不會陌生。穿越或重生之人因為種種原因，或主動或被動地帶著“金手指”或所謂的主角光環開啟一段新的人生。曾經遭受過的苦難都會在以後的人生中變成一種寶貴的經歷，它能讓人趨利避害逢凶化吉，最終得到他們想要的。

如果給你一個這樣的機會，你要不要？

帶著這樣的預設，我繼續往下看，誰知作者的行文一直在偏離我預設的場景。似乎“宮鬥”“言情”“網文”這樣的標籤並不能精準地定位這本書，它反而更像是一本女性成長及自我意識覺醒的傳統文學。它沒有走傳統網文的老路子，而是一直有著自己的節奏及訴求。

而在樸實無華的文字背後，作者專業的歷史知識和深厚的文學功底一覽無餘，書中的背景是架空的，但細品之下卻又似曾相識。我無意細究其借鑑了哪段真實的歷史背景，但不可辯駁的是，它是妥帖的，是經得起細細推敲的。

帶著這種意外之喜，我又好奇地去了解了這本書及作者的背景。這才發現《一年天下》的完結是在十年前，當年就曾以超高口碑享譽全網，被讀者譽為“宮廷小說巔峰之作”。

十年，網絡文學經歷了幾番風起雲湧，湧現了一大批優秀的作者，也誕生了很多優質的作品。可隨著時間的推移，讀者口味的變化，大部分的作者和作品被拍死在沙灘上，那些隨波逐流的，那些曲高和寡的，都不能倖免，而留下來的自然成為了精品。

大數據時代，許多東西都可以做假，但市場不會，資本不會，人的記憶也不會。

就像時隔十年，《一年天下》的再版。

我是個很理性的人，對於言情小說的選擇已經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特別是古言。在同好們的極力推薦下，我來看了這本書。即使挑剔如我，看完後也不得不讚一句作者真會寫。

直到看到作者煌瑛的資料，我恍然大悟。作為一個博覽群書的法史學博士，煌瑛對筆下那個時代皇權和世家相互依存的關係，顯然有其獨到的見解和敏銳的洞察力。而她更是從女性視角，以嚴謹考究的佈局，用細緻入微的描寫，去刻畫一群為了皇權而生的女性複雜而又多變的一生。

它不同於時下流行的宮鬥爽文，更像是一段令人唏噓的史詩傳奇。

而在創作過程中，煌瑛一直是遊離於人物之外的，她塑造人物卻不操控命運，她十分清醒地看著她們在她的筆下做夢爭鬥廝殺並一往無前。文字看起來冷冰冰，但也最有溫度。

她的筆下有愛情，卻又不全是愛情。在殘酷的權勢爭鬥中，在冰冷的深宮中，奢求一份完美的愛情實屬天方夜潭。帝王之愛，雨露均灑，澤披蒼生。由於身份的特殊，他不敢交付自己的真心，對方無從揣測他的真實心意，而他也很難相信有人會真心愛他，這是帝后婚姻悲劇的宿命性。

“理解帝王之愛，是場辛苦的猜謎；向帝王證明自己的真心，亦是場無止境的苦旅。”

素盈，作為一個來自皇后世家的素氏女，卻無緣後宮。因為母親早逝，且不能為家族帶來幫助，她從小便備受漠視，唯一的溫暖是來自哥哥素颯，可哥哥畢竟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

像大多數不受重視的女兒一樣，她選擇謹慎低調自避鋒芒，畢生只求遇一良人，能帶她離開這冷漠自私的素家。

她原本對有婚約的白信默有過幻想，最終卻發現只是一場笑話；她亦對欣賞她的東宮太子睿洵抱以希望，卻被睿洵好心地推開；等她對男人再無期盼時，謝震卻說要允她自由。

他們對素盈或真或假的愛，似乎都顯得那麼不合時宜。

匡匡在《時有女子》中寫過：“我這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會來。”

他們都曾經是女主生命中的主角，最後卻都成了過客。

在皇帝與宰相的角力中，素盈成了犧牲品，對皇帝和宰相來說，素盈入主丹茜宮是最好的結果。其父東平郡王和哥哥素颯也樂見其成，卻沒有人問她是否願意。

素盈入宮是宿命，也是命運被操控的結果。想她人生這短短十幾年來，少時的被漠視，婚約的一再被操縱，姐妹頻頻離奇死亡，即使再不甘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既然這樣，那她能做的就是在這一險象環生的棋局裡，爭取一點點主動權，不因權力迷失自我，不為了生存失掉人性，在壁壘森嚴的深宮中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這正是她的可貴之處。

命運之神顯然也聽到她內心的呼喚，一直如影隨形：

“如果給你一年時間權傾天下，但是要以十年的忍辱為前提，以十年的寂苦為結果，你要不要？”

但對她提出的各種誘惑不屑一顧，哪怕身處泥淖依然故我。

可當深泓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素盈還是屈服了。她用二十年艱辛為代價，換了一年的權傾天下。不是為了她的“權”，而是為她的“丈夫”，哪怕她的丈夫並不知情。

素盈的這一生，悲過喜過，得到過也失去過，看過最頂峰的風光，也品過無人問津的苦澀。可唯獨沒有為了自己恣意張揚過。

這是我最心疼她的地方。

素盈讓我想起了上校——麥家老師的新書《人生海海》中的主人公，他們在某些方面很相似。

“心有雷霆面若靜湖，可以在風光處耀日，也可以在卑賤處自處。”

他們的一生跌宕起伏，並不完美，可即使身在塵埃，他們的內心深處始終有自己的堅守，不忘初心。

而這不完美的一生，才是最精彩的一生。

我喜歡的漫畫家朱德庸說過：在這個世上擁有勇氣最重要，因為希望需要勇氣去實現，失望需要勇氣去承擔。

素盈是有勇氣的人，煌瑛也是。

我們或曾都像素盈那樣經歷過人生至暗時刻，而無論黑暗怎樣悠長，只要懷抱希望不忘初心，我相信白晝總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