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個春天送走了父親,餘生將再無父叮嚀


我在這個春天送走了父親,餘生將再無父叮嚀

從我們家向西走三十米左右,那裡有一片被黃土與亂石覆蓋的高低不平的石坑。在我讀小學時,就已是寸草不生,光禿禿的一片了,偶爾會有幾株槐樹斜斜地橫在山丘半山腰上,在每年的春末,生出一些芽來,再過些時日,會有淡淡的槐花香氣飄過來。

村裡人都稱那個地方為“鄉埠”。

我從小就不太喜歡去那裡玩,除了有很多深度四五米的危險的坑外,還有就是那些坑裡面時常會出現一些雞鴨狗病死的屍體。

但這並不影響我在無數個傍晚欣賞到落日的美景,儘管沒有像《火燒雲》裡那般千變萬化,還是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至今仍是那麼牢固,落日下山時,就如一個巨大的紅盤子,纏了幾條黑色的腰帶,那種紅色是薄薄的,深沉的,望著望著,就隱去了下半身,接著就隱去了全部,只留下天際那點少許的亮光,夜色也慢慢編織起了一張網,這時候就可以聞到玉米秸子燃燒後冒出來的煙的味道了。

我曾非常痴迷這種落日的景色,以至於多少年後讀到“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在中年讀的詩篇裡重新品琢這少年的景色,確實頗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我在這個春天送走了父親,餘生將再無父叮嚀


如果將讀高一開始算,到今年,我已經離開那邊土地26年了。

在這段時間裡,我曾看落日的那個地方,已發生巨大的變化。南邊建起了廣場,供孩子們溜滑梯、盪鞦韆、坐蹺蹺板等等,供村裡人夏夜裡跳廣場舞,那些深坑已被填平,用好土又蓋上了一層,種了一些桃樹、梨樹等,臨近的還開了菜園子種起了蔬菜,黃色的油菜花,粉色嬌嫩的桃花,潔白如雪的梨花,點綴了這個春天。

其實,對我們這些七十年代出生的人來說,少年時代的樂園是在我們村東南三公里外的那片槐樹林,村裡人都稱那裡為“東山”。

東山上的土壤很貧瘠,隨手抓起一把,揚開去,半把石頭半把土,不適合種玉米、小麥等主糧,只能種地瓜、小米、高粱、綠豆等雜糧,那裡沒有水,種上去了,收不收、收多少隻能看老天的臉色了。

在我讀小學時,週末時都會去那座寶藏。開春時,去挖兩種植物藥材,一種是白蒿芽,一種是翻白草,前者取葉和芽,後者取葉和根,挖回來後,摘掉亂草,晾曬乾後就可以去拿到鎮上的土產收購公司去賣,賣了錢,再去買橡皮、鉛筆等了。

我在這個春天送走了父親,餘生將再無父叮嚀


從我懂事時候,東山就長了一片槐樹林。在那片下挖三四釐米就是黃土渣的地方,只有槐樹這種樹能夠生長,這是一種生長很緩慢的樹,好幾年才逐漸長成小碗口那麼粗。每年春末時,槐花開了,養蜂人、放羊人都來了,飛鳥們也來了,我們這些不安生的小學生們也來了,伸手握住矮的樹枝拉下來,隨手一抓,塞到嘴裡,那種夾雜著槐葉香氣的甜味瞬間會遊蕩在唇齒之間。除了生吃之外,還可以摘回家,洗乾淨,放上面,撒點鹽,上鍋蒸,地道的天然的美食就做成了。

每年小草剛開始萌動的時候,我們就帶著夾子、瓶子去抓蠍子了。這種昆蟲有的生活在石頭下面,有的生活在土坑懸崖的夾土層裡,一般都是單隻生存的,也有群居的。雄性的蠍子,身材修長,雌性的蠍子,身材肥圓,抓回來等數量多一點就可以拿到鎮上去賣了。雖然抓蠍子是一項危險而肥力的活,危險是因為翻動石頭經常遇到小蛇等,且很容易被蟄到,徒手拿蠍子是一項絕活,要用兩個指頭捏住蠍子尾部最後黑色的那一節,避免被毒針扎到,肥力是因為需要不斷去翻動石塊,但是想想可以拿這種小昆蟲去賣了,換錢回來買些小人書、塑料槍之類的玩意,就充滿了無限的動力和激情。

然而,在今年清明節之前,再去東山時,那裡同樣也已面目全非,春風呼嘯而過,一切都是淹沒在白茫茫的飛塵之中了。槐樹林早已不見了,是一片後來栽的白楊樹,幾個石灰加工的場子散落其中,還有些村民承包了一些土地種了一些桃樹、蘋果樹等,東側不遠的地方修了一條高速公路。

前幾年的春天,有次回家,我告訴父親,去東山抓幾隻蠍子,父親說,現在連螞蚱都沒了,還抓什麼蠍子呢。

望著眼前這片二十多年前曾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土地,已是物是人非了,已不知何處去了,但桃花依舊笑著春風。

我在這個春天送走了父親,隨著而去還有我那少年的記憶,餘生將再無父叮嚀了。故土還是那片故土,村落還是村落,可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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