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橫山 山林輕語


【小說】橫山 山林輕語

我們行走在無盡的黑暗中,只有晃盪的燭火飄渺於無風的前方。

沒有風,但是我們也如燭火一般顫慄。

這微茫的燭火散發著落寞的暖意,在這暖意下,我們並不感覺寒冷,卻依舊如燭火一般顫慄。

“你在嗎?”我眼望著燭火,卻把黑影留給了她。

“我在你身後,你走慢點。”文伸過手來,挽住我的胳膊。“你是第一次來橫山嗎?你家離這這麼近,小時候也沒有來玩過嗎?”

“原來有一次可以來,但沒有來……如果我知道這裡的防空洞這麼有趣,或許我會早點來了吧。”

“這兒有什麼有趣的,烏漆抹黑的,還容易迷路。”

“迷路麼?那不也是很有趣的事嗎?”

燭火似乎顫動得更厲害了,在晃盪的昏光下,我們來到了岔口。

“我可不認識路,選條有風的走吧。”

“哪裡是有風的呢,這燭火一直在晃。”

“聽說有一條路被封死了,那裡掛滿了蝙蝠,天快黑的時候,蝙蝠們蜂擁而出,感覺就像洞裡的黑暗衝到了洞外,天地都被它們染黑了。我雖然不怕蝙蝠,但是對堆積如山的排洩物還是能避則避的。”

“我看你還是害怕蝙蝠吧,如果害怕,我們就原路回去吧,我想下次一個人來走走。”

“一個人在這樣的黑暗中行走有什麼意思呢?橫山這麼大,你怎麼就偏偏對這山洞感興趣呢?”燭火微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算了,我們走這邊吧,這裡好像有風。”

有沒有風不重要,沒有風,燭火依舊顫慄;沒有風,我們依舊顫慄。

我們行走在無盡的黑暗中,只有晃盪的燭火飄渺於無風的前方。

【小說】橫山 山林輕語

橫山我只去過一次。

而在這次之前,我曾有過去橫山的機會。

那是一次約定,然而我卻失約了。我並沒有失約的理由,相反當我得知自己已經失約時,我很懊悔。

我並不知道什麼時候和她有過這樣的約定,然而這約定卻又真實存在了。

其實我想說這應該不算失約,因為我並不知道它。

但她真真切切的等待著我赴約,而她的等待只因這個約定。

由此看來,似乎約定的存在並不因我的沒有感知而失去存在的資格,我也只能揹負起失約的責任。

雖然我失約了,但是後來我還是見到了她。

那時我正在和文打羽毛球。

在兩棵筆直的杉樹上繫上一條白繩,杉樹的上面還有松鼠竄來竄去。正當我的目光徘徊於羽毛球與松鼠之間時,

她的微笑闖入了我的視線。

她是這樣微笑的,一如既往,嘴角微抬,眼睛呈半月形,飽含笑意卻又笑不露齒。我喜歡她月牙兒一樣的眼睛,因為我無法預知她微笑的月牙兒裡究竟隱藏了什麼含義。她開心時是這樣笑,生氣時也是這樣笑,彷彿她所有的情緒波動都會用著誘人的弧度來表達。

我看見她來了,便把球拍遞給其他人,向著她的微笑走去。

“你怎麼來了?”

“你為什麼不去橫山呢?”

“什麼橫山……”

她的眼睛又彎成了月牙兒,然後拉著我往樹林外走。

我們來到一座小土坡坐下,土坡的坡度接近垂直,從上面看上去像是懸崖一般。我們就坐在這樣的懸崖上,身後是一簇簇不知名的盛放的小花,眼前是一座座剛剛竣工的別墅區。

“這裡的環境真是不錯,有山有水,有美人。”

我不知道她所說的“美人”是否特指文,但我也不想知道,對於絕大數女孩而言,你表現的越在乎她就越來勁,所以我選擇了沉默。

“你看這些房子,一棟棟的都是空蕩蕩的,就像一座座牢籠等待著它們的犯人。很多人買了房子其實只是買來了這空蕩蕩的牢籠。”

“怎麼會是牢籠呢?不應該是家嗎?”我問道。

“如果是家的話,不必那麼空蕩蕩的。”

她點起了一根菸,打火機的火苗像燭火一樣顫慄,在風中散失熱量。火的熱量傳給了煙,煙霧伴著她的話語飄向我的大腦。

“你戒菸了嗎?很好,不是每個人都能戒菸的,尤其是我們這樣容易顫慄的人。”

“我們顫慄並不是因為寒冷,煙只能麻痺你,給你虛假的溫暖,卻不能拯救你。”

“所以你選擇了戒菸,所以你沒有來橫山。”

“什麼橫山?”

“沒什麼。”

她的眼睛又彎成了月牙兒,目光隨著夕陽望向橫山的方向,在那裡,一片片黑漆似地雲霧暗淡了山林。

她告訴我她喜歡這樣的雲霧,像是生命本該擁有的狀態,一望無際的黑暗,我們就在這樣的黑暗中舉著火把狂歡,朝著沒有盡頭的道路上前行。

太陽的餘暉已然拖沓著縮回腳步,她又點起一根菸。

火光微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說】橫山 山林輕語

我們走到山腳下的時候,天藍得像潑墨的染料,我看見一片片青翠的竹林在微風輕撫下躁動不安地低鳴。我不是聽見它們低鳴,只是看見它們低鳴的歌聲。就像我手牽著文,卻沒有真正感覺到她在我的身邊,我只是手牽著她。

在伸向山腰的石階旁有一座紅頂白牆的寺廟,寺廟邊的小賣部可以買到紅燭。這些紅燭原本是菩薩面前的香火,我們用來等會探路。

紅燭畢竟是紅燭,它燃燒時化淚的蠟油證明不是為探路而存在,它只為菩薩面前的哭訴。我們帶著這些哭訴,撇下一段竹枝插在紅燭上,用來遠離這淚的炙熱。

“你為什麼一和我在一起就沒精打采呢?”

“因為你讓我覺得安寧。”

我們沿著石階而上,將被炙熱的淚水所供奉的神像甩在身後。我們知道,沒有那些炙熱的淚水,這裡的神像必然冰冷枯朽。我們不需要神像,我們需要心中的神靈。

青翠的竹林在微風輕撫下躁動不安地低鳴,我和文走在無盡的竹林的包圍中,攪動的竹林讓我迷惘。

在迷惘中,我聽見了這竹林在微風輕撫下躁動不安地低鳴;在迷惘中,我們依舊可以沿著石階邁向竹林的深處。

【小說】橫山 山林輕語

燭火微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前方已有若明若暗的光線,我將蠟燭舉高了些,想以此迎接那飄渺的光線。

滾燙的蠟油順著竹籤急流直下,炙熱的淚水燙傷我顫慄的手。

紅燭墜落於黑暗中,被潮溼的水氣熄滅。

文一驚之下緊緊摟住我的胳膊。

光線微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沒有了紅燭顫慄的燭火,這若明若暗的光線開始顯得明晰。

“你手沒事吧?”文抬起我的手在微弱的光線下仔細地觀察著,然而我知道她看不清,然而我知道看不清看得清此時沒有意義。

因為在她的心裡,已經感受著我的痛苦,就像此時在我心中,文已經真真切切地摟住了我的胳膊。

光線微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我可以感受她的暖意,這暖意使我空蕩蕩的軀殼開始豐滿。

迎著微弱的光線,我們不再顫慄。

“這裡太髒了,滿是噁心的氣味,可是這裡又有光,這是哪裡?我從未到過這個洞口。”文捂著鼻子,在明亮的光線下擰著眼睛表示她的不滿。

“無論哪個洞口,對我來說都是第一個洞口。我很高興我們都是第一次來這。”

說是洞口,實際只有勉強一人可過的裂縫通向外部,這明亮的光線便穿透黑暗,給予我們久違的光明。

我想,這裡原來應該是所謂的蝙蝠群的老巢,而這莫名而來的光線驅逐了蝙蝠,卻留下了這滿地的荒穢。

我們立於荒穢之上,淹沒於光線之中。

我想大笑,我想歌唱。

然而我終究沒有大笑,也沒有歌唱。我只是和文在這明與暗,汙濁與清新,顫慄與溫暖之間相擁。

我們丟棄了燭火,我們沒有火把,可是我們依舊狂歡著,無聲的,相擁的。

【小說】橫山 山林輕語

我不知道她在那裡等了我多久,或許我能知道的時候,已經是下次的某次相遇了,然而相遇終不是約定。

沒有約定,似乎也就失去了等待的意義。然而我還是期望著與她相遇,或者說與那個在橫山一直等著我的她相遇。

舊時光,不可回。在不可回的歲月中,她已經成為了我永久的幻覺。

她無法出現在我的面前,只能寄生於我破碎的記憶中,但這記憶又是如此堅硬尖銳。

對於沉澱於時光中的情感而言,我們不堪一擊;但我們卻依舊可以藉助時光的距離去忘卻它們。

在遙遠的時光裡,在縈繞的思緒中,我最後才知道,我已經愛上了那時的她,那個美好年華里的她,那個顫慄著抽菸眼神裡空蕩蕩的她,那個在一望無際的黑暗裡,舉著火把狂歡,朝著沒有盡頭的道路上前行的她。

而現在,我只想告訴她,原來封閉的出口已經敞開,雖然滿是荒穢,但那微弱的光線,在明與暗之間已經照進了我們的心靈,使我們感受這存在著的自己,存在著的你。

此時,在我們的內心,我們誕生了。

現在回首,那個她、那些她可能只是我幻覺中的自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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