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妮，1955年生於吉林長春。出版有詩集《我的紙裡包著我的火》《半個我正在疼痛》，散文隨筆集《手執一枝黃花》《傾聽與訴說》，非虛構作品集《上課記》（1-2）、《忐忑的心》，小說集《方圓四十里》《1966 年》等 36 種。
月光白得很
月亮在深夜照出了一切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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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呼進了它青白的氣息。
人間的瑣碎皮毛
變成下墜的螢火蟲。
城市這具死去了的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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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哪個生命
配得上這樣純的夜色。
微微打開窗簾
天地正在眼前交接白銀
月光使我忘記我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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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最後一幕
在一片素色裡靜靜地彩排。
月光來到地板上
我的兩隻腳已經預先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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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鵲只沿著河岸飛
那隻喜鵲不肯離開水。
河有多長
它的飛行就有多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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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報喜的喜鵲
正劃開了水
它的影子卻只帶壞消息。
好和壞相抵
這世上已經沒有喜鵲
只剩下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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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禮服白內衣的無名鳥
大河仰著看它滑翔。
人間沒什麼消息
它只能給魚蝦做個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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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一隻喜鵲都叛變了。
我看見叛徒在飛
還飛得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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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霧
迎面過來最大份的棉花糖
一下子被它吞掉
被迫變成甜的一部分
什麼都看不見了
只剩下心還用力往外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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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料到有這天
推門就會遇大霧
青豆的新芽和鯪魚的眼珠
知道你們都很近
在這世間
我至少藏過一百種利器
可最先趕到的
是距離最遠的太陽
那亮光打在臉上
居然和從前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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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下午的臺階上
太陽專心地照耀我
我的白袖子滿滿的大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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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西向東
什麼都慢悠悠過去。
那個在輪椅上點菸的人
他在60年裡經歷了的
我只用了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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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在這個雲彩重疊的下午
我發現我是一個富人。
立在街角的自動提款機啊
我在這世上存了許多許多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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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平靜好還是動盪好
飛翔好還是走路好
長好還是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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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過去提款
金屬被時間磨得亮光閃閃。
什麼時候黃葉遍地
我的銀行因為不耐煩
因為積蓄太多
而當街倒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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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
挖到去年漏在泥土裡的一塊姜
才一露頭
就被它強烈的辣氣圍住
想到大雪封門
想到發高燒
想到燒焦了的紅糖
想到往闊口瓶裡擺朝天椒
想到老朋友已經去了冰冷的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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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把它浸進水下
這麼年輕
這麼幹淨
這麼沉
這麼不順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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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光
現在，我也拿一小團光出來
沒什麼謙虛的
我的光也足夠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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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些東西是自己的
比如閃電
閃電是天上的
天，時刻用它的大來戲弄我們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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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根安全火柴
幾十年裡，只劃這麼一下。
奇怪的亮處忽然有了愧
那個愧跳上來
還沒怎麼樣就翻翻滾滾。
想是不該隨意閃爍
暗處的生物
還是回到暗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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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使人站不穩
海正在上岸
鹽啊，攤滿了大地
風過去，一層微微的白
月光使人站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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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富研出了均勻的粉末
天冷冷的，越退越遠，又鹹又澀。
那枚唯一升到高處的錢幣
就要墜落了
逃亡者遍地舞著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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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子已經貶值，就像鹽
已經貶值。
我站在金錢時代的背面
看著這無聲的戲怎麼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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