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大亨”的崛起(二)

正當杜月笙春風得意、躊躇滿志的時候,他的恩師、老闆黃金榮卻摔了個大跟頭,在黑社會里人們稱之為“跌霸”。

這件事情還得從黃金榮捧女京劇演員露蘭春說起。這位露蘭春本是黃金榮的一個徒弟、名叫張師的翻譯官的養女。在黃金榮娶了林桂生、勢力已雄霸上海法租界的時候,露蘭春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呢。因為張師和黃金榮的關係,在小時候,露蘭春就常常到黃公館玩。但是,那時她就顯出美人胚子的模樣兒了,一雙大大的黑眼睛,粉嘟嘟的圓臉,天真無邪的神氣,在黃公館裡裡外外蹦著跳著玩,管黃金榮叫“公公”,管林桂生叫“奶奶”。全公館上下的人都喜歡她。

童年的時候,露蘭春就和黃公館的人混熟了。露蘭春稍長大以後,她的養父張師帶她去劇院看戲,發現她樂感很好,是塊唱戲的好料,就在家裡請老師教她學戲,唱文武先生,練刀馬功夫。誰知這露蘭春一點就透,一學就會,沒幾天,就已唱得有板有眼。這裡正時興女唱男角,露蘭春唱生角,尤其是武生,口裡唱腔、身上功夫,樣樣皆精,學了幾年,可以登臺了。於是,她開始了優伶生涯。張師想讓女兒找個後臺,好使她在劇院裡不受人欺負,便帶她來拜黃金榮。


“上海大亨”的崛起(二)

露蘭春

露蘭春幾年不到黃公館來,一來倒把黃金榮嚇了一跳:好一個絕世美人!兩道細細彎彎的秀眉,一雙顧盼生輝的美目,面似桃花,唇似含朱,身段兒窈窕,步法輕盈;一襲粉紅滾黑邊的旗袍,裹著剛剛長成的少女嬌軀,勾出迷人的曲線,儀態嬌雅,衣飾華麗,清秀中透出風流,挺拔中飽含嬌嫩,恰似一朵帶露牡丹、出水荷花。黃金榮見此美人,心就再也放不下來了。

老闆娘林桂生和黃金榮結婚時年紀已不太輕,但是她心思縝密,行事練達,為黃金榮出謀劃策,立下了汗馬功勞,在黃公館的地位舉足輕重,一直是一個主事的內當家。但是,黃金榮被林桂生管束得太久了,此時的林桂生早已人老珠黃,再加上黃金榮霸勢已成,不思進取,林桂生既已沒有什麼用處,也就樂得把她踢開,好自由自在地尋歡作樂去。黃金榮心裡裝上了露蘭春,就整天想著怎樣討好她,以博得美人的芳心。

徒弟馬祥生足智多謀,善於見風使舵,他看出了黃老闆的心思。他向黃金榮獻策,在華法交界的“九畝地”上建造了共舞臺。這時,戲劇舞臺上男女合演還不很普遍,取名“共舞臺”的意思,就是男女“共”演的戲院。

在黃金榮的不住催促下,幾個班子不分晝夜地加班加點,很快,共舞臺就建好了,黃老闆開始對露蘭春大獻殷勤,他讓露蘭春在共舞臺登場,掛頭牌,竭力捧她出道。露蘭春登臺唱戲,黃金榮親自下戲院為她把場子,帶一幫人為她喝彩叫好。

露蘭春學藝精湛,唱唸做打皆有獨到之處,人又漂亮,扮相風流俊雅,馬上就一夜唱紅,名聲響遍了法租界乃至上海灘。共舞臺從此場場滿座,生意興隆,人們爭相來一睹露蘭春的風采。黃金榮更是得意非凡,他差人到各大報館走動,要他們著意吹捧露蘭春。在黃老闆的關照下,報紙上每期為露蘭春登的戲目廣告,都放在最搶眼的位置:“露蘭春”三個字,每個有鴨蛋般大小。露蘭春搖身變為一流紅星,身價倍增。

同時,黃金榮對她大獻殷勤。露蘭春去戲院,黃金榮派車子、出保鏢,保接保送。露蘭春休息,黃金榮在共舞臺邊為她修建了休息室,獨門小院,裝點有如行宮一般。露蘭春此時也無可奈何。大凡紅伶都逃脫不了被人玩弄的命運,更何況她露蘭春是被黃金榮一手捧紅的呢?而黃金榮又是赫赫有名的一方霸首。露蘭春半推半就,就做了黃金榮老闆的外室。

黃金榮既得了露蘭春這樣的風流尤物,夫人又管不著,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日夜陪著美人轉,前也是美人,後也是美女,好像露蘭春就是他的心頭肉,沒了她,他黃金榮就活不下去了……然而,沒幾天,他卻沒想到半路卻殺出個程咬金來,結果掀起了上海灘的情場風波。

“上海大亨”的崛起(二)

盧筱嘉劇照

此人是誰?他就是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兒子———盧筱嘉。盧公子年少氣盛,倜儻風流,也是一位翩翩公子。他一身白綢衫褲,帶著兩個跟班整天出入於酒肆、劇院、舞廳等聲色場。這時,正值第一次直奉戰爭以後,直係軍閥戰勝奉系,控制了北京政府。皖系段祺瑞、奉系張作霖,與在廣州的孫中山暗中聯絡,結成孫、段、張三角聯盟,共同對付直係軍閥曹錕、吳佩孚。居間聯絡的則是四少公子:孫中山之子孫科、張作霖之子張學良、段祺瑞之子段宏業,還有盧永祥之子盧筱嘉。時人稱此四人為“四大公子”。

這位盧筱嘉年方二十又二,交際甚廣。他長居上海,對當地旦角名伶瞭如指掌。露蘭春一唱紅,各家報紙紛紛報道,自然招惹了不少蜂蝶。盧筱嘉就是其中一個。盧筱嘉最愛聽戲,他一聽說報上捧露蘭春,當即輕車簡從,專程前往老共舞臺。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位公子哥兒來看戲,其實是看人來的。盧筱嘉到共舞臺看了幾次戲,看中了露蘭春。露蘭春雖唱的是生角,但風情做派,一吟一唱都帶有一種媚人的嬌柔。盧筱嘉初次聽露蘭春的戲,露蘭春剛一出場,一個飛眼就把盧筱嘉飛了個心猿意馬。從此盧公子就盯緊了露蘭春,戲臺上下,送花、約會,展開了猛烈的攻勢。

這一晚,盧公子帶了兩名馬弁,早早來到戲院。他們在包廂坐定,戲還沒有開場。盧筱嘉喚過一名跟班,將一枚金絲鑽戒交與他,讓去後臺送給露蘭春小姐,並約定戲散以後一同吃飯。

露蘭春正在化妝,見此舉動可左右犯了難。她唱戲的這個共舞臺是黃金榮的地盤,並且每次散戲後都是黃金榮派車接回,今天所得到的一切名譽、待遇都是黃金榮給的,這次若去和盧筱嘉約會,豈不是砸破了醋罈子,捅翻了馬蜂窩?若拒絕了盧筱嘉,那也是沒有好果子吃,盧筱嘉是大名鼎鼎的“四大公子”之一,浙江督軍盧永祥之子,有權有勢,更是不敢得罪。這露蘭春也不是等閒角色,她收下了戒指,至於約會之事,只推說今晚沒有空,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跟班來回盧筱嘉,盧筱嘉不由一陣冷笑,順手掏出一張帖子,丟給跟班,命令道:“去,露小姐不喜歡私的,少爺就來公的。”

露蘭春接著帖子,心慌意亂,還不曾想出對策,戲臺上已鑼鼓敲起催著上場了。她急忙站起來,走進門口,做了幾下深呼吸,力使自己神智清爽一些,然後出場了。

這晚,露蘭春反串小生,演岳飛《鎮潭州》。大劇院裡人已坐滿,一些紳士、名媛、闊少、太太們都在一邊喝著茶、吃著點心,一邊等著戲開場。黃金榮坐在特座上,身後跟著兩個隨從,正得意洋洋地眯起眼睛笑著。他左手夾著一根燃了半截的雪茄,右手在扶手上扣著鼓點,由於天氣熱,臉上不住地往下淌汗。看見黃老闆耐不住熱,戲院一個打雜的跑前跑後地忙乎,又是用蒲扇扇風又是擰毛巾送上。黃金榮接過毛巾正要擦臉,忽然聽到一聲怪聲怪氣的喝彩:“唷,唷,好———”

黃金榮撂下毛巾往喝彩方向一看,見是包廂裡的一位公子哥兒站在座位上,拔直了喉嚨叫好。黃金榮再往臺上定神一瞧,露蘭春剛從“出將”門上場,甩了一下水袖,移步臺中亮相,想將腰上的垂帶踢上肩頭,連踢三下,都沒踢上去。臺下人看著,由於懾於黃金榮的威勢,沒有敢聲張的。但是,盧筱嘉作威作福慣了,無所顧忌,再加上肚子里正憋著一股悶氣,當下便怪聲怪氣地喝起倒彩。“唷———!乖乖,好功夫!”

露蘭春一聽有人喝倒彩,忙抬頭用粉眼朝盧公子方向一瞟,做了個應景的俏眼,意思是請包涵一些。可是這盧公子卻硬是不領情,仍然是一個勁地起鬨:“唷,漂亮!啊哈哈!妙哉!” 臺上的露蘭春難堪極了,頓時覺得頭昏目眩,身子晃了一下,差點昏過去了。

“彆著急,再踢啊!”盧筱嘉的隨從也跟著主子大喊大叫起來。盧筱嘉正得意洋洋地說:“名角又怎麼樣?連這點功夫都沒有?啊,好———”

他這邊損人出惡氣,黃金榮那邊已氣得肺都炸了。盧筱嘉一句話還沒有說出來,右邊腮幫子上“啪”地一聲,已捱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子。黃金榮一腳踏著坐椅,一手叉腰,大喝一聲:“好猖狂的小子,給我打!” “是!”散在附近的一群打手馬上衝過去,抓住盧公子的衣領提拎了出來,一把將他摁在空地上,拳打腳踢就像一陣雨下來。黃金榮的這群打手本來就是一些市井流氓、潑皮無賴,平日無事尚要生非,如今有了這麼一個鬧事的機會,豈肯放過,一個個狐假虎威,爭先恐後,拳腳劈頭蓋臉落了下來。

盧筱嘉帶來的兩個馬弁本來見主人被欺,想上來幫忙;但是,看見這些打手個個面目猙獰,凶神惡煞一般心狠手毒,自己人少勢單,縮在一邊不敢上前搭救,但是,他們即使是這樣也吃了黃金榮手下的一頓打。眾打手把盧筱嘉打得鼻青臉腫,過足了癮,這才罷手。

儘管盧筱嘉被打得哭爹叫娘,但坐在不遠的黃金榮怒目相向,臉上的麻子顆顆綻起,待哭喊聲小了後,喝令把那個搗亂的傢伙帶過來。盧筱嘉被打得鼻青臉腫地拖了過來,黃金榮剛要罵娘,突然卻像被誰捏住嗓門,一句話也擠不出來了。他認出了盧筱嘉。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黃金榮雖說霸道,但畢竟只是一方毛神,而那盧永祥則是權傾東南的督軍,雙方實力之差,無異是天上地下。黃老闆打一個愣怔,心想,若當面賠禮,這盧筱嘉不依不饒,眾目睽睽,可太栽面子了,於是裝作不認識,把這件事當做誤會,當下咬著牙喝了一聲:“好,放你一馬!”

這時,盧筱嘉滿身滿臉都是血,筆挺的西裝被撕成碎片,他緩過氣來,咬牙切齒地說道:“好,姓黃的,走著瞧!我不叫你嚐嚐我少爺的厲害,算我沒本事。”轉過身,帶著兩個也被打得一瘸一拐的跟班,出了戲院,揚長而去。

盧、黃爭風吃醋,以至鬥毆的消息不脛而走,迅速傳遍上海灘,人們估摸盧筱嘉不會善罷甘休,都在等待著看好戲。盧筱嘉捱了一頓毒打,當然忍不下這口惡氣。連夜跑回杭州,去向父親浙江督軍盧永祥哭訴。

盧筱嘉放聲大哭,邊哭邊把被大流氓黃金榮聚眾毆打的事說了一遍。盧永祥一聽火冒三丈:“這個麻皮,不過是法國佬的一條狗。我兒子再不行也不到你白相人來管。我倒要看看這麻皮的能耐,你頭上生了角,我也能把你踞掉!”盧永祥當即致電上海淞滬護軍使何豐林,責令他出面為盧筱嘉出氣。

1922年前後,上海地區是皖系軍閥盧永祥的勢力範圍。何豐林名義上受江蘇督軍齊燮元的管轄,而實際上則事事聽命於浙江督軍盧永祥。何豐林是盧永祥部下,怎能不盡心竭力地為他效勞。

這天,黃金榮吃罷晚飯,只帶了四個貼身保鏢搖搖擺擺走進了共舞臺大劇院。共舞臺今晚要首演《槍斃閻瑞生》。這是根據一件轟動一時的社會新聞編的新戲,講的是閻瑞生誘騙殺害妓女黃蓮英的故事。露蘭春飾妓女黃蓮英,有一段《蓮英驚夢》是她的拿手戲,還灌了唱片,在留聲機裡放著。為了露蘭春這一齣戲,黃金榮擺出法租界大亨的權威,事先發了請帖,請租界裡各幫會、商會的頭面人物來看戲,為露蘭春捧場。

戲正唱到高潮,“蓮英”一句搖板,令臺下觀眾又一次歡呼鼓掌。黃金榮將頭一仰,哈哈大笑。就在這時,突然十幾個便衣悄悄溜進了正廳包廂。一個身著白色西裝的青年掏出手槍頂住那顆光腦袋,一聲低喝:“姓黃的,幸會了。” 黃金榮睜開眼一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你、你……”

“是我,盧筱嘉。”西裝青年冷笑一聲,頭一擺,吩咐便衣隊動手。幾個便衣上來就狠狠地給了黃金榮兩個耳光,打得他頭暈目眩。隨後一個便衣朝他腰間又踢了一腳,黃老闆馬上一捂腰,蹲了下去。

黃金榮帶的那四個保鏢早已被便衣軍警制服。人家手裡都有手槍,他們只有兩隻拳頭、一把匕首,若硬往上衝,豈不是以卵擊石,白賠一條小命?光棍不吃眼前虧,一個個乖乖地被縛綁起來了。盧筱嘉更不多廢話,一揮手,兩個便衣架起黃金榮,拖出大門,上了早在門外等著的一輛轎車。轎車載著盧筱嘉一行,在夜色和霓虹閃爍的街道上,風馳電掣般地向淞滬護軍使署駛去。

黃金榮在老共舞臺上被綁架的消息迅速傳遍了上海灘。第二日,各大報紙紛紛報道了此事。堂堂華捕第一號黃金榮、大名鼎鼎的黃老闆,竟然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遭人綁架,不說他的徒子、徒孫們覺得臉上無光,只說那些小潑皮、小混混們,過去靠在黃金榮門下吃飯的,也將黃老闆低看了三分。至此,大亨黃金榮真是丟盡了面子。這一次的被綁票,使黃金榮在上海灘的顯赫聲名、一方霸主地位一落千丈。


“上海大亨”的崛起(二)

80年代的共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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