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遊是生命里程的奏鳴曲

去年夏天,有位朋友給我推薦了一支曲子,那是希臘音樂家雅尼為中國紀錄片《河西走廊》創作的主題曲《河西走廊之夢》,帶著對絲綢之路的嚮往,繼而觀看了這部紀錄片,每當片頭曲想起,那滄愴的音色排列出渾厚而恢弘的氣勢,一幅戈壁駝隊、大漠孤煙的畫面旋即將我帶入那千里之外的幻化場景。彼時,我彷彿已遊走於祖國西北,馳騁於廣袤河山,並回到了那個“鑿空”的時代,見證了金戈鐵馬與古道駝鈴,這是一首為我築夢的曲子,我因而下定決心來年一定要沿著河西走廊走一圈,去看看那個承載著帝王雄志,驃騎榮光,文人毫墨,百姓悲歡的夢中之地。

壯遊是生命里程的奏鳴曲

今年春天,我踏上了西行尋夢的旅途,從古都西安出發,歷時二十天,途經慶陽、涇川、崇信、平涼、固原、蘭州、永登、武威、民勤、金昌、永昌、山丹、民樂、張掖、高臺、肅南、酒泉、嘉峪關、瓜州等城抵達敦煌,後從敦煌翻越當金山、途經阿克塞、冷湖、大柴旦、德令哈、西寧、蘭州等地,返回長安。這一路上我過黃河、翻雪山、深入戈壁與草原,探尋了沿途的歷史文化遺產,也結交了許多當地的朋友,在圓夢的旅途中,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一次壯遊。

壯遊是生命里程的奏鳴曲

“壯遊”即 Grand Tour,盛行於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受當時大英帝國蓬勃向上的時代朝氣所鼓舞,英國的年輕紳士們滿懷激情地前往位於希臘、意大利、奧斯曼帝國等境內的古希臘羅馬遺蹟,有的追尋著亞歷山大大帝東征的腳步來到了帕米爾高原,有的以聖經時代記載和羅馬全盛時期的“地中海內湖”為線索,深度探索中東和北非,其目的是論證:現代歐洲人的祖先很早就以文明觀統一過這個已知世界,世界的現代化實際上就是再西方化。相比之下,自漢唐衰落後,中國人對廣袤歐亞大陸上以中華文明擴張為線索的地理版圖認知的激情和能力也江河日下。即使到現在也是如此,歐洲人對出生於如今利比亞的希臘哲學家和摩洛哥的羅馬皇帝司空見慣,而中國人對於傳為李白的出生地——如今吉爾吉斯斯坦的楚河州(碎葉城)大概就相當陌生了。這種陌生不僅是知識上的陌生,而是知識論和世界觀等各個層面的陌生。

壯遊是生命里程的奏鳴曲

曾幾何時,“壯遊”是古代中國人們所熱衷的一種生活,而沿河西走廊的西行亦是一條主要旅行路線。《穆天子傳》中西周穆王姬滿起於宗周(今西安豐鎬一帶)止於禺知(今阿富汗一帶)的西行當是中國古代文獻中最早關於壯遊的記載;兩使西域創造“鑿空”的博望侯張騫,遠達安息及東羅馬的班超及其部將,在焉支山下舉辦“萬國博覽會”的隋煬帝,以及取經求法的高僧法顯和玄奘,都在這條長長的通道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跡與故事。將目光放到一個更大的空間中,司馬遷20歲時遍訪先賢勝蹟,李白25歲“仗劍去國,辭親遠遊”,杜甫“往昔十四五,出遊翰墨場”(《壯遊》),並把“壯遊”一詞深深地根植於中文的詞彙當中,而自小立志“大丈夫當朝遊碧海而暮宿蒼梧”的徐弘祖更是把旅行當做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並寫就了名傳千古的《徐霞客遊記》。

壯遊是生命里程的奏鳴曲

或許如今的中國人特別是青年早已沒有了壯遊的概念,因為現實的誘惑和光影太多,因為他們要一茬茬的在激烈的學潮中廝殺,學成之後要面對激烈的社會競爭謀取一職,樂業首需安居,大城市居高不下的房價又為漂泊在外的青年人們增添了沉重的負擔,及至結婚生子,大家要面對“四二一”乃至“八四二”的家庭責任與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瑣碎,物質的洪流早已將大多數人的理想與深思裹挾而去。或許是這不易的生活榨乾了青年們最初豐滿的理想與滿腔的熱血,而當他們經過生活的洗禮開始主宰自己的命運之時,青春所特有的深沉意志、恢弘想象、炙熱情感也早已淹沒在那瑣碎、靜默、格式化的現實中。誠如我的朋友葛磊在他的《臺灣單車環島筆記》中所問:在當下的時代中,有多少人還懷有理想?多少人敢於堅持自己的選擇?多少人願意為陌生人付出關懷?多少人心裡有更大的視野——國家的?民族的?世界的?我們放棄的,恰恰是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心和想象力。

壯遊是生命里程的奏鳴曲

幸而我們在 21 世紀的起點上,又開始把目光投向“絲綢之路”,並將視角提升到了講述中國故事的“一帶一路”戰略。正如維多利亞時期的不列顛,當代中國也處於一個在向前看的同時重新梳理自身文明基因和歷史觀的重要時點。“壯遊”概念猶如歲月遺珠般再度浮現, 甚為珍貴,而其核心,即是懷揣著對文明的敬意,在絲綢之路上探究並重新定義中華文化的內涵及外延,設定新的歷史起點和座標。

壯遊是生命里程的奏鳴曲

重走絲綢之路,這是我送給自己三十年生命的一份禮物,亦是第一次正式的將個人的命運置身於蒼茫的歷史洪流之中,把自己的足跡印踏於數千年延綿不絕的地理空間中。有些路很遠,走下去會很累,但是不走會後悔。在長安出發時,我曾專程前往拜謁玄奘與鳩摩羅什兩位大師的靈塔,以兩位先賢生命的終點為我們此行的起點,是向以他們為代表的為開闢這條道路而做出貢獻的無數先人們的致敬,更是在歷史的空間中尋找自己的座標,在體味文明的過程中反思自己,與自己對話,與過往對話,與時空對話。

壯遊是生命里程的奏鳴曲

今天我們所處的時代,堪稱盛世,這是中華民族的生命力與創造力都最為奮發的時代,有幸恭逢盛世並站在時代的制高點回望曾經的漢唐盛世,這是歷史賦予我們的機會。壯遊河西走廊,沿著歷代先賢們開闢的道路以路為媒、以古為師的去尋找、觸摸、和感受歷史盛世的輝煌,亦是我個人生命樂章中一首與歷史對和的奏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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