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浪子拯救500多名浪子的傳奇故事》(報告文學連載3)


《一個浪子拯救500多名浪子的傳奇故事》(報告文學連載3)

作者/劉國強

《浪子的春天》內容簡介:主人公張立祥也曾是失足“浪子”,出獄後遭遇太多次碰壁和絕望。他創辦的企業開張後,30年如一日,以大愛無彊、上善若水的慈悲心腸,以為國分憂、為民解難的狹義擔當,相繼接收了500多名處處碰壁、衣食無著的刑釋解教人員。

令人稱奇的是,這些不乏“七進宮”、“八進宮”的迴歸者,一到他這兒立刻改惡從善、棄舊從新,個個安居樂業、換個人一樣追求嶄新的人生!這些身背前科劣跡的人,竟然實現了“零犯罪”的剛性指標!全世界二次犯罪率平均值超過50%,那麼,張立祥跨過多少艱難、無奈、絕境、輕生、探索、堅持、希望,頂住無數常人難以承受的壓力與挫折,才創造這個令人震驚的奇蹟?此長篇報告文學由《中國作家》雜誌2012年11期部分發表。

“八進宮”華麗轉身

我採訪白成德時,發覺他記性非凡。跟李文傑談話,我不斷暗暗吃驚,終於忍不住讚歎起來:“你的記憶力太好啦!”

李文傑累計進去“8鍋”。在哪進去的?“順”了什麼?怎麼下手的?多少錢?哪個派出所、幾個警察抓的?不光把經過、細節說得清清楚楚,還把哪年哪月哪天進去、出來的精確時間說得明明白白!

8次進進出出是16組數字,再加上期間重要的提審、4次險些喪命的自殘,總計40多串精確到年月日的數字!

無準備、不思考、沒有晉職晉級或表演、考試、彙報一類的需要,李文傑居然能諳熟“小99”一樣流利地背誦這些數字!

我想,如果他的天賦用於數學,鑽研某項產品的工藝計算,或當個統計、會計,哪怕為某個記憶力差的人當外腦、做貼身服務,也是把好手呀!聰明和數字本無辜,一旦用錯了地方,性質便天壤之別!我們知道,任何物品都能成為人類的朋友、為人類服務,但它們又都是一把“雙刃劍”——如果使用不當或反向操作,後果不言而喻……

然而,20年啊!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時段,李文傑一直執迷於“反向操作”,錯了改、改了再犯。或者說,改,只是他不得已時的藉口和託詞。戴上“改”的帽子而已。人生路有千條萬條,他只認準了一條:一錯再錯,錯上加錯。

我粗略算了算,幾十個原本火爆熱鬧、歡聲笑語的大年、節日——他人生黃金時段的近半時間,李文傑都是在寂寞憋悶、望眼欲穿的班房裡熬過的!

“如果不遇上張大哥,”李文傑還朝我笑了笑,“我現在肯定蹲大牢呢!”

“為什麼說‘肯定’?”

“因為我跟社會對立,”李文傑像在說別人的事,毫不摻雜感情色彩地解釋,“社會讓我乾的事我堅決不幹,不讓我乾的我堅決幹。社會不是不讓我偷嗎?我偏偷!”

李文傑說話語速很快、流利、乾淨,決不拖泥帶水。我的問話剛落,他能在“半道”接住。他的話頭往往碰上我的話尾。四五十串跨越時間、時空的數字他都能脫口而出,回答這類問話如同大學生閱讀小學課文,太簡單了。或者說,我的話句句跌進他背熟的功課。但,他為“反向操作”付出了沉重代價——

代價一:快把牢底坐穿

我算了算,李文傑從1990年初次進去,到2007年最後一次進去,18年間累計進去8次!共坐牢、拘役了13年零2個月,佔73%。相反,好日子才4年零10個月,佔32%。不言而喻,即使這4年多沒有在高牆內苦熬,卻因防失主、防他人、防警察而時時提心吊膽,這還算得上是“好日子”麼?這18年間,進小號間隔最長的3年,最短的讓人驚駭——1992年5月24號從瀋陽康家山監獄出來第4天,又因竊包被抓、一個跟頭翻進高牆!

代價二:家散了

“我的家庭條件很好,閒散慣了,玩心大,就是不愛上班。1990年,我玩進小偷堆裡,沒覺得他們有什麼不好,反而覺得這生活很刺激、‘很好玩’。本來我已經開始了正經過日子的生活,只是時間太短了。1989年我結婚後,很快有個男孩。妻子發現我是幹這行的,說什麼也不跟我過了。

“男孩歸了女方,我一個人心灰意冷,更加什麼都不想幹。但,我沒有半點悔改的想法,反而覺得沒人管、更方便了,直到進去……”

代價三:傷痕累累

我從來沒有過這樣大的“視覺衝擊”,李文傑摟起頭髮,讓我看左額角的道道疤痕。緊接著他伸出左手,告訴我小手指被砍掉的原因:“2005年時興吃搖頭丸,我從一個KTV出來上洗手間,回來竟然走別人屋去了。眼見一個亮閃閃的槍刺奔我太陽穴‘呼’地砍過來,我連忙抬手擋駕——我的小手指不斷,我的腦袋就開瓢啦!”

李文傑抬起腿,把褲口捲起來,讓我看他“挑大筋”落下的疤痕。我正驚愕得呆在那裡,他又摟起上衣,一道炸眼、粗糙、欠規則、一尺多長的大疤攔腰橫於腹部——他竟3次剖腹自殘!

“要剖就得剖露腸子,”李文傑解釋道,“不露腸子就白剖了。”

李文傑告訴我,自殘是他們對付警察的招法之一。最最危急、萬不得已的時刻,這招往往是起作用的。

在大連天津街,在瀋陽砂山街,李文傑都曾以鮮血噴湧、腸子外流的亡命方式暫時逃脫了制裁……

為了對付警察,李文傑不光連任這些悲情“大戲”的主演,那些繽紛多彩、豐富多樣的“小戲”配角也決不放過。被警察抓了“大現”,那些吃刀片、吞打火機(有什麼吃什麼)等道具都曾無數地派上用場!對此,聰明的李文傑事先準備了“保護措施”:將磨圓了的刀片再包上金紙吞進肚,這樣,即不劃胃腸,又能達到“預期效果”——X光片子出來後,診斷上必寫:“胃內有異物”。因此騙得釋放或“保外就醫”,他有種技高一籌的成就感……

聞知在監獄內也能自殘,我問詢他怎麼找到的兇器,“看著沒?”李文傑張開嘴巴,指著右上牙最裡側後數第二個豁口說,“把刀片一角咔地掰下來,放進嚼啐的泡泡糖裡,往牙豁一塞,就帶進去了。”

“特意打掉個牙?”

“不,天生的。”

我無言以對。

如上費盡心機、林林總總令人驚駭的招法,並沒有躲過精神和身體的懲罰。其實,正是這令人難以相信的固執、匪夷所思的機靈和塗抹著濃重恐怖色彩的勇敢,才把當年這個生龍活虎的青年、生活優裕的“老瀋陽” ,折磨得如此未老先衰:那張原本帥氣而白淨的面孔,像被髒水經年淹漚過的石頭,被狂風暴雨無數次摧殘的樹,被重創損毀後又多次修補過的橋墩子——即使水落石出,浸透其內的腐鏽已無法洗淨;即使樹還活著,也不得不面對業已畸形的現實、委屈心志、改寫生命走向;即使橋墩子沒有廢棄,又怎能避開時間、工藝、水泥號迥然有別等諸多不利影響?

然而,認識張立祥後,李文傑竟“換個人一樣”!開著轎車進進出出;主動熱情招呼熟人或剛認識的客戶;探討多種類型的二手車細節有板有眼、陣陣有詞(讓機靈改朝換代、重整旗鼓);每每碰到“只認錢”的顧客,這個20多年以盯緊他人腰包為職業的人,竟然來個360度的大轉變,禮貌、和藹地說:“對不起。不合規矩的事,掙多少錢我也不幹。”

多少次,我看見李文傑身著保安服、左肩立個帶天線的對講機,春風滿面地在場地內巡邏,步子輕鬆而矯健,我會由衷地誇他:“看這李文傑,多精神!”

我不能說張立祥有多麼神奇,世界上,只要是人不是神,就別說玄乎話。但,碰上張立祥後,李文傑突然發揮出強大的“人體自我修復功能”,在目前這個“時間節點”邁向、靠近脫胎換骨的門檻,這是不爭的事實。我不能說張立祥就是一劑包治百病的猛藥,但,因為他的美好“誘因”或導引、救援,李文傑的“重疾”出現探底大逆轉並枯木逢春……

2009年5月初,瀋陽迎春花爛漫盛開的時候,李文傑的心花也頭一次迎來人生的春天。

“我跟你們一樣,沒少蹲小號,一共進去4次,”張立祥的開場白竟然如此直言不諱,讓即將出獄、對明天期待又恐怖的人們心頭一震!一向對類似活動玩世不恭、不理不睬的李文傑瞪大眼睛、歪著頭盯緊張立祥,生怕漏掉一個表情、一個字……

李文傑對我說:“張大哥講的話特實在,是那麼回事!”

聞知張立祥已經接收那麼多回歸人員,還跟5家監獄簽訂了“安置迴歸人員基地”合同,願意、歡迎在座的朋友到“塔灣車行”工作,頓有一股舒適的春風輕輕吹來,動搖、瓦解了“反向操作”習慣,溫暖了那顆封凍18年的心,吹飛了陳年老路上的腐葉,稚嫩、弱小、昂揚向上的新生活幼芽第一次徐徐萌動……

如果說踢開人生的“頭三腳”或“好的開局”很重要,李文傑不會劃在圈外。

1965年7月18日,一個胖男孩兒的誕生,為李家平添了無限歡樂!後來,見這個“蜜罐中”的孩子過於嬌生慣養,擔心輸在人生的起跑線上,身居某鐵路房產處處長、黨委書記的父親,果斷送李文傑進部隊的大熔爐錘鍊!

當年,那個躋身搶手的汽車兵行列、機智聰明、身著綠軍裝的帥小夥多令人羨慕啊!

形勢急轉直下,李文傑轉業後無心上班、痴迷於閒逛,1988年父親病故的第二年,一封震驚李家的“勞教通知書”突然破門而入!那個蓋著鮮紅大印章的一張紙,大石塊一樣壓在母親的心上。母親嚥下痛苦,沒有埋怨兒子,只是千叮嚀萬囑咐,一次次帶了錢和物探監。此後17個春夏秋冬,日漸消瘦、柔腸寸斷的母親成了監獄的“常客”……每一次得知兒子被抓、見到兒子,母親內心都掀起狂風巨瀾!但,怕兒子上火,母親狠狠把咆哮、暴躁的狂風巨瀾死死鎖在自己的體內、強作歡顏,把所有力氣都化成親切、和藹的叮囑。日積月累,母親健壯的身軀已經內傷累累!雖然母親生命之樹漸漸枝葉凋落,但她仍然咬緊牙關、堅強地擰足愛的發條、點燃意志之燈,為了——她的兒子!

兒子每一道自殘的疤痕,母親都疼得徹夜不眠!兒子疼在身體,母親則疼在心上!兒子身上的痛以疤痕的形式落幕,母親的疼痛還在繼續——彼幕剛落此幕又啟,何日是盡頭?

由於張立祥的熱情感召,李文傑終於咬牙、決心“再也不胡捉亂鬧,別讓媽媽操心”,數著日子盼出獄,2009年11月12日——最掛念、最心疼、太勞累、太操心的媽媽再也支撐不住了!生命熄滅前,她唯一能做的:在病榻上唸叨著兒子的名字抱憾離世……

“我對不起媽媽,”李文傑追悔莫及,“媽媽長年累月跑監獄,看我100多次啊!我——就是死了也閉不上眼睛啊!”

來“塔灣車行”後,李文傑發覺這個地方有太多讓他吃驚的地方——

吃驚一:不受排擠。

塔灣車行迴歸人員和非迴歸人員“半對半”,從老闆、大學生到員工,沒一個小瞧他們的。大家都是大家庭的成員,說話、工作、吃飯、待遇,人人平等。“多少年了,我看不到正常人對我們這夥人這樣親切平和的眼神,這兒,太難得了!”

“我不知道怎樣形容他們,”李文傑眨了眨眼,“能瞧得起我們這撥人,大概叫寬容吧?”

吃驚二:這是個“沒費用”的地方!

李文傑指指身上穿的、用的,告訴我,在這幹住宿不花錢,吃飯不花錢,穿衣不花錢,工資幹剩,老闆不時還給我們幾個零花錢,這樣的企業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啊!

吃驚三:老闆鼓勵我們“挖他牆角”,天下還有這樣的單位?

張立祥的主業是經營二手車生意,可他卻大張起鼓地號召我們一邊掙著工資,一邊幹著倒車生意,世界上還有這樣的老闆?

我也對此心生疑問,張立祥為什麼這樣幹?張立祥回答我時,沒有表層、冠冕堂皇地說“為穩定社會作貢獻”,而是直抵內心地告訴我:“他們在我這兒學會了倒車業務,將來自己‘單挑’了出去幹,個個都是我的顧客啊!”

我這才恍然大悟——張立祥不是簡單地輸血、救濟,而是甘願以消減自身利益為前提,著眼長遠,授人以道,精心為尚未站穩腳跟、弱不禁風的迴歸弟兄們,培育造血機制!

即使如此,我仍然欽佩這樣“少有”的老闆,在風行“現得利”的時代,世上的老闆千千萬萬,誰肯這樣幹?

李文傑告訴我:姐姐、姐夫跟我傷透了心,有這個弟弟還不如沒有,臉都丟盡了! 多少年來,我跟他們沒來往,話都不說。我現在特別知足,姐姐、姐夫都管我,我來“塔灣車行”幹幾個月後,說老闆如何如何好,我痛改前非,再也不偷了,姐姐、姐夫不約而同的說出三個字:“不可能!”

一個“8進宮”的人,說改就改?再說,車行老闆的事更像“神話”一樣,世上哪有這樣的人?

曾為解放軍某報記者、現為中國聯通公司瀋陽分公司部門負責人的姐夫專門跑塔灣探探底,看看有沒有這個單位,有沒有張立祥這樣的人——為張立祥所感動,他在車行呆了一週,撰寫了《關於瀋陽新塔灣舊機動車交易中心安置幫教刑釋解教人員的情況調查》。

2012年3月30號下午,我同李文傑姐夫在瀋陽和平區的一家歐迪咖啡館見面,提起此事,他感慨道:“張立祥太厲害了!連李文傑這樣的人都能改變,有點不可思議。這麼多年了,我頭一回看見李文傑變化這麼大,連說話都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李文傑活得春風得意——

“我把腦筋全用在學倒車上,很快就掌握了本領。我出獄不長時間就開始倒車了。今年3月我倒了輛老本田車,車買來了,我還顯擺顯擺開幾圈兒。因為這車7年沒檢車,不好出手。張大哥投親靠友幫我補辦的手續。我花1.05萬買的,賣了1.55萬元,去了費用,我淨賺4千塊。來這麼的短的時間,我已經做了十來個生意,賺了好幾萬塊了!”

儘管如此,當李文傑告訴我他再也不幹“老本行”了,我還是不客氣地問道:“你最後一次釋放的日期是2010年7月26日,迄今不到2年,你才40多歲,人生的路還長著呢,我怎麼相信你會徹底洗手不幹?扒竊這麼多年、8進宮,難道就不手癢?走順道了,你突然來個急剎車,就沒有過內心掙扎?”

“回來後,我手是癢過。也有過內心掙扎。但我忍住了。說不再偷只是怕對不起張大哥是假話,我冼手不幹的關鍵原因——我現在能無憂無慮地活著。第一,什麼是上‘五險’我大不清楚,也沒細打聽過。但我知道養老保險,有了這個,我老了那天就有地方開工資了;第二,全世界都不會有這樣的單位,光掙錢不花錢,還有福利待遇。連旅遊玩樂都管,多好啊;這三,邊上班邊做著自己的買賣,我們不是偷偷摸摸幹,而是老闆支持我們幹!錢的問題解決了,活著有奔頭,誰還提心吊膽的去偷?”


作家劉國強簡介:遼寧省傳記文學學會會長、遼寧省散文學會副會長、中國作協會員。已發表中篇小說30部,出版文學著作20部。代表作《日本遺孤》、《羅布泊新歌》、《鼻子》。曾獲中國傳記文學獎、中國工業文學大賽一等獎、孫犁散文一等獎、北京文學獎、遼寧文學獎、遼寧省五個一工程獎、遼寧省優秀圖書獎、遼寧最佳寫書人等獎項。


審核總編 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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