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雄心

前天我在國貿跟朋友去吃飯的路上把手機摔得稀巴爛,尚未完全達到社交自由的本人焦慮感原地提升兩度,一氣之下轉頭兒買了新鞋,並卑微地懇求朋友幫忙掃碼付款。我媽得知此事後評價我的行為“很心痛(?為啥這句連續兩期成為核心思想),正常人都應該知道立馬拿這7000塊買手機而不是買鞋”。我:這7000是撫慰精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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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通過電腦端把這個事件微博,姐妹們眾口一詞:

-買鞋買鞋,太好看了,這7k花得不冤;

-值了值了~靚爆啊!支持買鞋~;

-酒紅色的太好看了吧!

-這鞋子可啊!手機重要嗎,沒手機不照樣有人給拍照,所以要手機幹嘛?接著買啊手動狗頭~(說話陰陽怪氣兒的,有可能是我媽小號,已經派人去調查了我)

其中有一條圖片評論十分精彩:我跟你說花錢不眨眼的女人只有一個下場——好看。

看到這張圖我終於笑出來了,與世界失聯的慌,也減了七分。現如今我們大多數都市人的病,似乎都能在消費中得到部分治癒,當然其實誰心裡都跟明鏡兒似的清楚:消費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但它至少為焦慮彈出安全氣囊、手動抱緊我們的大頭用來緩解衝擊,再將心肝脾胃腎復位,以便迅速回血、恢復那種去跟世界死磕下去的鬥志。

大部分時間,我這個病是在國貿治療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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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很早就想寫一篇貴价單品的購買哲學,但那天發生的事兒倒是又把我這股北京人特有的國貿情懷給勾出來了,所以這篇先講兩句墊墊底。

單純講逛街和好物推薦的話,人人都可以依據常規商圈的分佈將國貿納入盤點的一部分,但北京人對國貿抱有不同情感,這其中多少是帶點兒遵循傳統又想好好疼疼自己的居心前往的。因為不同於之後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各類購物中心,國貿不僅至今依然是北京的地標、更是一個時代符號。這個符號,我稍有親身體會。

上上篇雙十一街拍look裡我拿自己開涮、演繹了諸多種人設,其中頭一個“八十年代下海經商、擁有桑塔納和大哥大的女大款”的細節被很多人講驚人地符合時代背景,這種生活經驗還真是百度不來的。

我舅舅八十年代自清華大學畢業後就進了外資企業,做到時任中國代表處首席代表時,他仰仗異於常人的魄力和智慧,瞅準機會辭掉前程大好的工作一門心思獨闖社會,把辦公室和家二合一地給安在了東三環的崑崙飯店裡。我舅媽彼時是廈門大學華僑英語系畢業的高材生,人美性格痛快,是校橋牌社頂樑柱式的骨幹成員,可見腦子之好使。回京後她先後在京廣、國貿公關部任職,幾乎算得上是自打正經有“企業公關”這個職業以來的初代公關;然後一路被挖,先後在他們的黃金年代裡跳槽去了柯達、喜力等知名外企,而這些企業,恰恰又將辦公室選址在國貿,前前後後兜兜轉轉,一個女人最黃金的那些年頭就都撂在這座建築裡了。

那時的公關,可不像現在我的公關朋友們那樣活得不人不鬼的。多虧了《公關小姐》這部古早年代就風靡於大江南北的“時裝大女主劇”,公關在九十年代初成為某種神秘稀罕又令人嚮往的上流職業。對於女性而言,我揣測嚮往的原因主要是為她們的衣著打扮著迷,進而在精神上萌生自我覺醒,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成為電視裡演的那種身穿時髦套裝、穿梭於高檔環境中瀟灑幹練獨當一面的職場女性。

我上高中時跟舅舅舅媽住在一起,偶爾也會參與其中的固定路線,是舅兒駕駛北京吉普去國貿接舅媽下班,那時候的國貿,在一個高中生眼中是完全高不可攀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大家查查奢侈品品牌都分別在哪年進駐中國市場就可知,九十年代中期國貿的建築裡,塞滿了跨國大企業的辦公室和代表處、以及配合他們口味和格調來的高檔餐廳而非如今遍地開花平易近人的零售門臉兒。它穩穩地守在長安街與三環的交叉處,吞吐著那些身懷絕技又意氣風發的職場精英,他們心裡想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心裡想啥:未來找個在裡頭上班兒的工作,成為別人眼裡的精英。

高中女生(特指我)對成功的定義特別淺薄,成功就是在別人眼裡是成功的,而初代國貿就是我計劃中達到此種夢想的職場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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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哦,彼時國貿西配樓的阿一鮑魚、中國大飯店的自助餐,連同燕莎的薩拉伯爾、普拉那啤酒坊和賽特地下的進口生活商品是我偶爾會被領去改善生活的日常可期。三家彼此相距僅僅幾公里的高檔商城或購物中心,雖然都是貴字當頭,但氣質卻截然不同:燕莎毗鄰使館區,更生活化;賽特尺寸小小的,裡面塞滿了新奇的進口物件,難以忘懷的是九十年代時byford牌兒的襪子就要150一雙跨欄背心1080每件,屬於我等凡夫俗子根本不能理解的標價;而國貿更像那種保持高冷不聊天的存在,始終與凡人劃出一道線,不面向日常生活,而是勤勤勉勉地創造一流辦公氛圍、服務商界精英。

高中畢業以後我去外地上大學、之後出國讀書,2007年再回到北京時發現國貿和我都變了:於我,人見過更大世界後才能體會到自己有多渺小,雖然還遠遠沒到“見自己”的年紀,至少早已能把世俗意義上的所謂“成功”與自己生命的豐滿和對自己的認可不再混為一談;而國貿已經建到了第三期,它仍是北京最矚目的地標之一。雖格調未曾降低半分,但在姿態上卻柔和了許多,好像曾經稜角分明說一不二的職場女性歷經時間的打磨後,變得從容而溫柔、悄悄落入凡間,讓傾慕她的人敢於走近些了。

那天我好好回憶了下,過去十年間如若不是因為出差特別順道在歐洲買了,我大部分奢侈品竟然都陰差陽錯地在國貿購入的。雖然每次的貪圖和雞賊各不相同,但主要匯聚於這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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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私藏的熱愛之一:Frey Wille的藝術琺琅珠寶

一是儘管大到迷路、但永遠敞亮從容、不會過分擁擠或封閉的購物環境,這樣人和人之間可以把距離及隱私保持得很好,對社恐患者也很friendly;二是店員普遍專業素養夠高,這點我認為主要得益於國貿老牌兒高端商城的定位,很多北京人家裡兩代都習慣跟這兒購物,店員的經驗純粹來自於實戰中的熟能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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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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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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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甚至還在國貿做過線下活動

三呢,就是過去這些年,價位適中的可口小館子、書店、電影院、咖啡館、樂高玩具店、健身房、家居店、展覽空間、理髮店、KTV等等等等都先後能在這兒找見了。北京這個城市啊,忒大,能讓人一天之中約幾波不同朋友還不用奔波換地兒的場所值得流下熱淚的並同時為其吹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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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咖啡

哪怕不為購物,我有時也會養成從國貿旁邊真格基金所在的小建築裡喝一杯大小出品的咖啡、然後溜達到西入口乘滾梯進入國貿的習慣。如此路線的優勢,是一進來就直接面對國貿內部的重要地標溜冰場,在曾經貪吃又貪涼的年紀,買一杯Cold Stone冰淇淋然後倚在扶欄上觀摩溜冰者的舒展儀態是我放空精神和舒緩焦慮的最佳消遣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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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滑冰時的陳年街拍

那些被我觀察的、在冰面上的北京少年,也並非全部只為興趣,忘了從哪兒看到過一兩篇報道,知情者講其中不少人長達十年的業餘時間根本就在教練的嚴酷訓練中度過。當事人稱當時只有恨,現在再提起,懷念遠遠大過抱怨,生怕哪天冰場消失了,好像自己的一部分也隨之不見了。

原來不止我,你看看,談起城市,其實我們是在講這城市中的人——講我們與城市如何邂逅、曾經激盪出何種情感;而通過這些人,你可以百分百感知到這座城散發出的微妙訊息,在北京,這種訊息總是跟人情味兒和各種形式的情感形成正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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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從本人業務角度出發的話,前幾年國貿的奢侈品店主要都集中在時裝屋上,手錶珠寶品牌不夠豐富,怎想去年南區揭幕,那波市面兒上常被我們唸叨的知名品牌基本都一步到位入駐了。私下跟品牌好友聊天時她透露“一定會把旗艦店放國貿啊,你想想,一溜兒奢侈品店面對三環排開來的氣勢和整體感”。在北京,國貿依舊是能提供最佳購物體驗和最豐富品牌選擇的高檔商城,不止如此,今天它似乎還對城市觀感起到了尤為重要裝扮作用;而對比不久前賽特已經悄悄甩賣關門的新聞,我心裡升起的唏噓感慨真不是一般二般啊。

在一日千里快速更迭的時代洪流中,迅速變化和應對已經不僅僅關乎於市場聲量了,而是跟企業命運牢牢掛鉤了。

所以南區這片區域今夏已然成為我的重點愛逛,我也推薦大家趁大批逛街群眾察覺前多去逛、多跟店員交流,不懂就問。要知道,能遇到經驗豐富的店員本身就是逛街的意外收穫,ta所擁有的知識儲備或許完全可以解決你的所有疑惑;何況搞不好還會有哪兒都買不到的限量款或熱賣款就獨獨在這兒補貨現身並剛好被你抄著了,timing一樣是購物過程中可遇不可求的超級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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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像諸如“梵克雅寶的旗艦店裡還藏著1906沙龍(迷你博物館)”這種事兒也並非人盡皆知的,所以不為買東西、只為欣賞歷史pieces而光顧也完全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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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梵克雅寶一層正對的大門走出南區就面朝中國大飯店的停車場了,左手側的外牆是我如今最鍾愛的街拍spot之一,人少景美有縱深,站在平臺上可以將長安街和國貿橋的繁華盡收眼底,面朝美景也有種自己好像很成功的錯覺(?)。每次只需十五分鐘我就能收穫滿意圖片,然後依照傳統從夏宮、羲和雅苑、南門涮肉、炎鐵燒、官也街、翠園或福樓畢斯羅裡選一家,略戴醉意地結束這半工半休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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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鐵燒美好!大家都去吃一頭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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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對大褲衩沒什麼感覺,但人年紀上來了就變得矯情、變得在乎view了

這樣一看,如今我拜訪國貿,心中早就沒了什麼職場精英的高遠志向,而僅僅是因為這樣的路線已經成了我生活中的習慣、置身其中感到舒服而已。有時回頭想想這其中自己的變化,很感慨:我依然遠遠沒有達到世俗定義裡的“成功”,沒有達到當年透過吉普車窗張望到並暗自想要發奮達到的那種意氣風發,但我毫不失落並對自己十分滿意,因為我衡量成功的座標早就變了。

不知道大家記不記得北野武曾寫過的那個有關自己的著名段子啊,大意是年輕時他特別想擁有一輛法拉利,後來真的成名了、賺錢買了一輛,卻苦於自己看不到自己駕駛時的威風畫面,因此他就讓別人開著這輛法拉利,自己打車後面跟著並對司機說:看見沒,前頭這輛車是我的。

又真實單純又超級沙雕哈哈哈。

年輕時的憧憬,總會因為成長而變得不值得一提,並不是因為我們體內的那股力量和雄心消散了,而是生活教我們不斷刷新自己對成功的定義,直至不再好高騖遠地徒得其表,而是腳踏實地、以個人成長為最終衡量座標。有幾次我行走在國貿裡,突然就有點恍惚,看到這個曾經吸納吞吐著城市最頂尖人才、讓人怵於親近的龐然大物,如今變得更加多元而包容,我就很確定自己與北京這個城市之間的共鳴依然強烈。

我曾多次提到Paul Graham,那麼就引用他在《市井雄心》這篇文章的結尾來結束本篇:

有些人16歲就知道自己一生的目標,但對於絕大多數有雄心的年輕人,領悟到“天生我材必有用”總歸要比“天生我才有嘛用”早一點兒。他們知道得做點兒不平凡的事情,只是還沒確定是要做一個搖滾明星還是腦外科醫生,這也沒什麼錯。不過要是你壯志在胸,就得反覆試驗、去尋找到底上哪兒去生活。如果你在一個城市過得很自在,有找到家的感覺,那麼仔細傾聽它在訴說什麼,或許這就是你的志向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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