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 DNA 技術的發展和商業化浪潮，那些原本已經逍遙法外幾十年的連環殺手們，恐怕要寢食難安了。
一代人的童年陰影，美國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連環殺手之一「金州殺手」近日因最新 DNA 證據落網。法庭上他被指控犯有 8 項謀殺案，50 起強姦案，100 多起入室盜竊案。
東區強姦犯
在上世紀 70 年代中期到 80 年代，在加州地區忽然出現了一個強姦犯，專挑選獨自在家的女性下手。警察們起初給他起了了代號「東區強姦犯」。
他習慣在夜晚，潛進受害人的房間，用手電筒把人晃醒，然後用鞋帶把受害者的手綁起來，實施強姦。到了後來，在夫婦都在家的夜晚，強姦犯也敢作案。他甚至會讓妻子把丈夫綁起來，強姦女性前，他會在丈夫背上放一個碗碟，威脅他要是聽到碟子跌落的聲音，就殺了屋子裡所有人。更變態的是，做完案之後，他還不走，要到受害者的廚房裡大吃大喝一番才走，臨走時，還要帶點受害人的戒指，硬幣等用作留念。
同一時間，謀殺案也開始出現，1979 年晚上九點左右，一對夫婦牽著自己的狗在傍晚散步時，被槍殺。犯罪漸漸蔓延到南加州，1981 年，一個女子和她身材高大的男朋友在自己家裡被槍殺，男友在第一次遭受罪犯的槍擊後並沒有死亡，他在罪犯強姦女友的期間又甦醒並和罪犯搏鬥，雖然他們最終被罪犯槍殺，但這次讓罪犯心有餘悸，他的罪行暫時中止了 5 年。
5 年後，在加州南部的爾灣，又一個 19 歲的女孩被姦殺。此後，類似的案件沒有繼續發生，罪犯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金州殺手犯罪現場
遺憾的是，在案件頻發時期，警察們怎麼也抓不住這個罪犯。戴手套不留指紋這些小伎倆對這個罪犯來說太簡單了。他的反偵察能力很強，作案前都事先踩點，對屋內的房間佈局、人口狀況掌握得一清二楚。有一次，警察事先埋伏在一個可能的受害人家裡，罪犯來時，警察都差點追上他了，最後時刻，還是被他跳過籬笆逃脫了。
逃脫後，他還很囂張地打電話給受害人，在一段現在聽起來都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錄音裡，聽到他穿著粗氣，用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重複：「going to kill you…going to kill you！ 」
美國警察只能給這些案件的兇手起了一個個代號，東區強姦犯、暗夜潛行者……然而這對破案並沒什麼用，只能徒增當地居民的恐懼。
犯罪現場什麼都沒有留下
1981 年的謀殺案時，一名叫做科爾曼的縣法醫調查員參與了案件調查工作。令他不可思議的事情是，犯罪現場什麼都沒有留下。
金州殺手 1981 年謀殺的一對男女
在他的經驗中，在罪犯激情犯罪的時候，當受害者遭到殘酷的毆打，或被謀殺時，在很多類似場景中，罪犯有時會嘔吐，會有一些自然反應，也會心不在焉地亂扔東西，可令人疑惑的是，這個犯罪嫌疑人沒有上述任何反應。
DNA 技術在 1981 年謀殺案發生時並未發展起來，在未來 15 年的刑事調查案中也不會經常使用。
「那時常用的技術是血型適配，採集足部，指紋等證據，尋找血液樣本中的某些酶。一旦從犯罪現場收集到血液樣本，它會被儲存起來，直到官調查人員發現一名犯罪嫌疑人的血液樣本與之相匹配。
那個時候，警察們也不確定這麼多惡性案件背後是一個人所為。直到新一代的基因檢測技術，發現其中的不少犯罪現場留下的 DNA 都是同一個人。
無用的DNA
從 1986 年罪犯銷聲匿跡開始，到現在已經 30 多年，時間越久，案子越難破。金州殺手作案時戴著頭套和手套，雖然留下了 DNA 證據，然後沒有數據庫匹配的 DNA 也是沒用的。
幾十年來，金州殺手」的 DNA 存儲在證據庫中，這隻能明確地確定在 1976 到 1986 年間在加利福尼亞殺死了 12 人和強姦了 45 名女性的惡魔是同一個人而已。這些樣本對調查人員來說基本上是無用的，除非你知道它屬於誰，否則茫茫人海，你根本不知道拿它去和誰匹配。
警方在金州殺手最後一次作案前一年的 1985 年就開始探索 DNA 指紋，兩年後，它用來給佛羅里達強姦犯托米李安德魯斯定罪，之後，警察從嫌疑犯那裡獲得 DNA 樣本作為法庭證據時才變得司空見慣。
但金州殺手的 DNA 完全不在警方已有的嫌疑人數據庫裡。兇手的 DNA、指紋，和聯邦調查局國家 DNA 數據庫中數以百萬計的犯人、罪犯和被捕者都不匹配。科爾曼回憶，每五年新的警官都會被分配重新啟動「冷案」的重新調查，也包括金州殺手的殺人案。每次他們抓到了強姦犯，都會拿強姦犯的 DNA 和金州殺手殺人現場的 DNA 比對，可惜全無收穫。
警方抓捕迪安傑羅的肖像圖
商業樣本庫幫了大忙
那怎麼辦呢？有一個叫霍爾的調查人員不死心，他追蹤了金州殺手的案子幾十年，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自己就要退休，殺手還找不到成為他的一塊心病。霍爾有一天忽然想出了一個辦法。近年來在美國，DNA 的商業使用非常廣泛，許多人們都做自己的 DNA 監測，用來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和家族狀況。其中有一個很流行的族譜網站，約 96 萬人人把自己的基因數據上傳到網站上，尋找他們的親屬和祖先。
經過近四十年，罪犯的 DNA 樣本大多已經不能用了，但霍爾很幸運找到了三十年前放在冰櫃裡的罪犯的衣服，他恢復了這件舊衣服上保存的 DNA 片段。
霍爾用了一個假的身份，把兇手的 DNA 信息傳了上去，偽裝成一個要找自己親屬的人。兇手的一位遠方親屬的 DNA 部分匹配了與連環殺手有關的證據。嫌疑犯從數百萬人中縮成一個家族。
人體細胞核內含有 23 對染色體，包括 22 對常染色體和 1 對性染色體，其中性染色體與性別有關，男性的性染色體組成為 XY，女性為 XX。Y 染色體只從父親傳給兒子，同一父系內的男性通常有一致的或者非常接近的 Y 染色體。Y 染色體在遺傳過程中，染色體主幹有 95% 以上的部分不會發生基因重組，保證了子代能完整地繼承父代的 Y 染色體主幹，所以 Y 染色體主幹是嚴格父系遺傳的。
Y 染色體檢測技術正是根據這個原理，檢測不同的男性個體是否來自同一個父系祖先。女性可以通過線粒體 DNA。線粒體是細胞裡面的一種細胞器，裡面也含有少量 DNA，跟細胞核裡的 DNA 不一樣。線粒體僅存在於卵子中，精子裡就不含線粒體，所以線粒體僅能從母親傳遞給兒女，可以根據線粒體中的 DNA 追溯你的母系祖先。
在兇手和遠房親戚的染色體片段裡，霍爾找到罪犯的曾曾曾祖父母的信息，他們於 1800 年生活在美國東部。然後霍爾和他的助手開始用社會學的方法繼續調查，5 個調查員用了四個月的時間建立家族圖譜，從罪犯的祖先那裡，他們找到了祖先繁衍的 25 個家庭，他們通過人口普查信息，報紙上登的訃告等查找這個家族的後代。現在這個家族的後代有上千人，他們從這上千人中找罪犯。他們按照嫌犯如果活到現在可能的年齡（70 到 80 歲）進一步縮小範圍，當看到迪安傑羅的信息後，霍爾眼前一亮。
迪安傑羅現年 72 歲，是個參加過越戰的老兵，而且在 70 年代初到 70 年代末做了近十年警察，因為在商店偷竊錘子和驅狗噴霧被開除。被開除後，他在一家超市做技術工人，直到退休。他的生活經歷非常符合多年來警方對犯罪嫌疑人的猜測：有極強的反偵察經驗，可能有軍隊背景。在 2018 年 4 月中旬，霍爾和他的助手們埋伏在迪安傑羅家門口，從他扔掉的雜物中找到了他的 DNA，經過檢測，確定迪安傑羅就是當年的金州殺手 。
金州殺手年輕照片，右邊
在抓捕現場，他的鄰居們嚇壞了。迪安傑羅和他們生活了幾十年，在鄰居們的印象中，這個老頭雖然脾氣不好，常常因為找不到鑰匙而發生震驚四鄰的咆哮。但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是個連環殺手。
天網恢恢
聯邦調查局在 20 世紀 90 年代就建立了一個 DNA 圖譜數據庫，警察排隊檢查犯罪現場遺留的犯人的證據樣本，希望他們的嫌疑犯可能是前囚犯，或者已經被監禁，或在其他系統中。該方法甚至允許警方解決「冷案」，解決 DNA 技術出現之前的犯罪。
但是，這個方法最大的瓶頸是，如果罪犯的 DNA 沒有在數據庫中，那麼數據庫就沒什麼幫助。
但罪犯有親戚啊，如果罪犯的親戚因為某種犯罪被警方 DNA 的數據片段和一些人的基因片段部分匹配，罪犯和這些人存在親屬關係，警方搜索的範圍就會馬上縮小。
在 1988 年情人節發生的 Lynette White 謀殺案是英國最臭名昭著的未決案件之一。警方錯抓了三個人，而沒找到真正的兇手。20 世紀初，警方在犯罪現場發現了兇手的一個新的 DNA 樣本，這個樣本在踢腳板上的油漆層下。該樣本與英國國家數據庫中的任何樣本都不匹配，但部分片段匹配了一名 14 歲的男孩，這個男孩因為和警察的一次爭吵，DNA 被存了起來。但這個男孩是在謀殺後出生的，他不可能是兇手，但他的某個親戚可能是兇手。果然，警察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叔叔身上，他的叔叔馬上承認了謀殺。
這個案子有沒有讓你想起什麼？對的，這就像是英國版的白銀案。
上個世紀，在甘肅白銀地區，一個連環殺手連續強姦殘殺了 11 名女性，手段極為殘忍，整個地區啟動過好幾次適齡男子的指紋和 DNA 查驗，均無所獲。直到他的遠方堂叔，因為行賄被監視居住，警方獲得血樣後才發現，和當年白銀的連環殺手的 DNA 片段有部分吻合，28 年後連環殺手終落案。
當然，這需要警方的運氣足夠好，兇手的親戚也要犯罪被警方收入 DNA 數據庫才行。洛杉磯警方在 2010 年的時候也有類似的運氣，有一個幾十年前專門謀殺黑人女性的兇手，已經殺了幾十名女性，一直在逃。他的 DNA 片段部分地與監獄系統中的一名男子相匹配，警方懷疑到這個男子的父親。警方設局，讓這個男子請自己的父親吃比薩，在吃剩的比薩上找到了他父親的 DNA，這個叫富蘭克林的人，就是連環殺手，他已被判處死刑。
這些案件仍然依賴於警察或法庭命令獲得的 DNA——如果不是來自嫌疑犯本人，那麼是來自家庭成員。如果整個家族只出了一個敗類，別的人都清清白白，沒有被警方掌握的 DNA 的話，罪犯依然會逍遙法外。
迪安傑羅橙紅色的囚衣照
但在過去的幾年裡，數百萬人向查找祖先的網站提交 DNA 樣本，這使得在警方的 DNA 數據庫之外，DNA 的樣本極大地豐富了。
在 2014 英國的研究中，家族 DNA 搜索實際上有 83% 的失敗率。在這次尋找金州殺手的過程中，一個女子宣稱自己的 73 歲的父親也被警方要求上交自己的 DNA，但沒說明原因。幸好那個老父親好說話，也許是堅信自己沒有任何問題，自願無償地交出了自己的 DNA 樣本。
真正的金州殺手迪安傑羅，逍遙法外這麼多年，一直嚴加保護自己的 DNA 樣本。一個迪安傑羅時常光顧的脫衣舞俱樂部的脫衣舞娘提到，迪安傑羅是一個狂熱的種族主義者，他有一次在大罵有色人種時，這個脫衣舞娘和他開玩笑：「你可以去檢測一下你的 DNA，看你自己是不是百分百純種的白種人。」一聽到這句話，他大聲咆哮：「任何人也別想拿到我的 DNA。」
現在想來，迪安傑羅的憤怒別有深意，但他再小心，也擋不住自己想要查找祖先的遠房親戚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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