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的善是毋庸置疑的，走向惡也有目共睹。
誠然，老舍筆下的下層民眾生活水深火熱，作為人的尊嚴和權利難以得到保障，我們可以籠統歸咎於社會病症，但如果僅僅站在時代層面對社會的不公、人性的陰暗進行控訴，卻很難深入內心去摸透祥子轉變的根源。
本文就順著祥子的生活軌跡，去感受他內心波瀾的細枝末節。
01
初入北平，純良內斂的祥子靠著自己的勞動買了一輛新車，但不久就被軍閥搶走。祥子逃跑時牽走了三匹駱駝，賣了35元。
有了駱駝錢作為基礎，祥子本打算拉車賺錢再買車，卻在給曹先生拉車時，被狡詐的孫偵探騙走了這35元。無奈之下，祥子與車行老闆的獨生女虎妞結婚，靠著虎妞的錢又買上了一輛車。
不久，虎妞難產致死，祥子賣車葬了虎妞。走投無路的祥子本想找曹先生重操舊業，卻因小福子自縊身死，心中的希望之火熄滅而最終走向了墮落。
02
按照祥子要強的性格，自己努力多年賺來的新車被搶走，應是對自己打擊最大的。可實際並非如此。“站起來，他覺得自己又像一個人了。”他依然年輕，身子依然健壯，又有駱駝錢打底，這是他信心的來源。
接下來是和以前同樣的生活——拉車，只是這次更賣力、更狠命。他的內心也因此微微漾起了波瀾：拉散座，得罪人；拉包月，遇不上好主。自己的努力與忍讓變得沒有意義，甚至招來非議。
失望的陰雲還沒來得及在心頭積聚，便被盛夏的微風吹散了。他遇到了好心的曹先生——他先前的包月主顧。祥子的日子稍稍有了些起色，變得更加安穩、更加如意。
但生活最會捉弄人，對祥子改變最大的人——虎妞闖入了祥子的生活。虎妞誘惑了祥子，還用懷孕為藉口讓祥子娶自己。祥子覺得自己掉入了陷阱，似乎是被孩子用線拴著的螞蚱，受著命運的指揮，一切他都做不了主。在內心的掙扎中，他第一次破了酒戒。
在小茶館等曹先生看電影時，祥子看到拉著一輛破車的小馬兒爺倆為一口吃的相互推讓，他對自己堅持的理想產生了極大的懷疑，他在老者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看到了窮人的命運必然。
也就是從這一刻起，他時常泛起破罐破摔的念頭。
如果說到此為止，祥子還是在希望與失望的情緒中顛簸，那麼接下來，就是在禍不單行的打擊裡沉淪了。
03
孫偵探以逮捕曹先生為名騙走了祥子的全部積蓄。既斷絕了祥子努力賺錢買車的念頭，又宣告了祥子對努力就有回報的認可。
老實的祥子第一次想到了偷與搶。心底裡微微泛起的善意，讓他選擇了退而求其次——向虎妞投降。但他已經“好像是死了心，什麼也不想，給它個混一天是一天。”與好吃懶做的虎妞在一起，祥子磨去了心性，掏空了身子。雖沒了理想，卻還保留著生活的希望。“我不願意閒著！”祥子又幹起了拉車的營生。藉著虎妞的勢，他又買上了新車，這能讓他稍稍感到高興，至少他又覺出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平靜的日子並不長久。祥子接連生病，虎妞難產而死，混日子、過生活的情形隨著賣車再一次讓祥子回到了原點——只是在經濟上的原點，祥子的理想、堅強、勤勞已經和老婆一起沒了，空受著委屈與辛苦。他第一次破了煙戒。
沾了菸酒，他的心就要死了。
如果說此時的祥子還留存著一點為人的希望，那就是同樣吃著苦、受著難的小福子了。他想要抓住這根稻草。他找了曹先生給他出主意。在重新畫好的人生藍圖面前，祥子又活潑了。這是他孤注一擲的希望，他本已不願要強的心重又在平靜的水面吐出了幾個氣泡。
祥子的心要跳出來，一直飛到空中去，與白鴿們一同去盤旋！
希望越是美好，越是近在眼前，失望帶來的衝擊就越大，大過了搶他車的大兵，不給僕人飯吃的楊太太，欺騙他、壓迫他的虎妞，輕看他的劉四，詐他錢的孫偵探，愚弄他的陳二奶奶，誘惑他的夏太太。
他找到了小福子，卻只能在亂墳堆裡為她落幾滴眼淚，救命稻草變成了壓死駱駝的稻草。祥子就完全墮落了，他退去了作為人的一切，又回到了動物的軀殼中。
活著，只為活著。
他那顆心——勤勞、要強、善良的心被人家摘了去，受著奸猾、懶散、使壞的牽引。
04
有人說，儘管如此，祥子還是保存著最後的良知，因為他“教訓”了出賣曹先生的阮明。但其實那也恰好是阮明而已。彼時的祥子已經不再會為什麼所打動，他的善意已經走到了盡頭。
成為錢的附屬物，一切要聽他的支配。
小說的最後是絕望的，卻已不再讓人揪心。重讀小說第一段才發現，祥子竟還是車伕中的佼佼者。那些地位稍差一點的，又曾經歷了怎樣的苦痛掙扎，才耗盡自己的善意和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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