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發:離隴歸田

【作者簡介】張英,字俊發,臨渭區人。上世紀五十年代高中畢業後,曾在甘肅鹽鍋峽水電工地工作,七十年代後回鄉從事村醫四十年之久。愛好文學,筆耕不斷。

渭南文壇 | 俊發:離隴歸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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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零年十月,在鹽鍋峽,我作練習生兩年期滿,按期轉正,成為一名基層的公務人員。我就此下定決心,將自己的一生,貢獻給祖國的水電建設事業。當時真像歌裡唱的那樣,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鬥志昂揚……

常言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就在我春風得意,工作漸入佳境的次年六月,突然接到了堂姐電話,要我去她處相會,有要事相商。豈料正是這次見面後的決定,使我的人生之路,發生了意外的急轉彎,完全背離了原來的方向。

一個大禮拜休息天,我乘車到蘭州市七里河,見到了在水電設計院工作的堂姐。開始她先問了我在工地的生活和工作狀況,接著問我春節前回家探親時家中的情況,我都一一如實相告。沉默許久之後,她才痛心地告訴我,她接到了家裡的來信,說在我那次探親返回工地十多天之後,我母親的病情突然加重,針藥不及,已於正月初七與世長辭了。聞此噩耗,我當即爬到桌子上放聲痛哭,淚如泉湧。母親去世,作為兒子,我未能奔喪送葬,怎能不肝腸寸斷,心如刀絞。堂姐是伯父的女兒,她的弟弟還是吃我母親的奶水長大的,他們在家都稱我的母親為“親媽”,兩家人關係非常親密,她見我哭,也啜泣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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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許久,倆人都慢慢平靜下來後,堂姐說,當時之所以不給我報喪,是考慮到我在探親時已花光了所有的錢,若要千里奔喪,必定連往返路費都難以籌措。接著她說,我母親去世之後,在瑞中做炊事員的父親已請假在家幾個月了,學校正在催他回校復工。而父親復工,家裡就只留下三四五弟和小妹,除了五弟,是母親生前得知其養母因虐待養子而入獄後,讓父親去西安領回,未曾上學而外,其他三個,一個高中,一個初中,一個小學,都在上學。家裡如果沒有一個大人經管,他們放學回家,連吃飯都成了問題。所以,父親、大哥和我,必須有一個人離職回家,料理家務。她說,家裡認為,父親在吃飯之後,每月尚有四十多元的工資,大哥從地質學校畢業後剛分配到天水地質局,屬技術人員,前途廣闊,工資也比我每月三十八元二角五分要高,所以,以我回家最為合適。這個決定,在感情上我很難接受,但在理智上,我又不得不承認這是最佳選項。這次又像兩年多之前讓我退學一樣,不得不為了全家,再作一次犧牲了。

從蘭州返回工地,我終日食不甘味,坐臥不寧。身邊的同事問我,我也只是唉聲嘆氣,不願細說。三天後,我寫了退職申請,去了組織部。組織部秘書看了我的申請說,這怎麼可以,剛培養成,能獨當一面了,轉正還不到一年,卻要退職,交上去也不會被批准。他把我的申請塞到我的衣袋裡,勸我再慎重考慮。

退,還是不退?在矛盾和痛苦中,經過幾天的反覆思索,再三斟酌,覺得弟妹們的學業,那一個也不能中斷。事不宜遲,我必須在暑假後開學之前回到家裡。

當我再次拿著申請書在組織部哭訴我不得不退職的理由後,秘書收下了我的申請,並說他很為我感到惋惜。又過了幾天,領到了批准退職的文件,隨即著手辦理各種相關手續。在勞動工資科,科長老周,也為我不得已而離職,唏噓長嘆。

因為我級別低,工齡短,辦完各種手續,只領到了二百來塊錢,仍像來時一樣,揹著被褥,提著網籃,踏上了回家之路。

送我到車站的,是與我同時被招收的小秦。我們從蘭州來工地時,在河口站下車,沿黃河左岸,過湟水橋行進。這時蘭青鐵路通車了,在黃河右岸馬家灣不遠處,建了八盤峽車站,我即從那裡上車,到河口站換乘,經過蘭州,一路向東,直到渭南。

在車上,因行李包裹裡裝著那二百來塊錢,一夜都不敢閤眼。次日天亮,車過寶雞,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說陝西方言,而且越往東,聽到用方言交談的人越多,我一下子睡意全無。忽然覺得一向嫌土氣的方言,竟然那麼悅耳動聽,簡直如同美妙的音樂。在工地兩年多,周圍同志朋友,來自五湖四海,交流都儘量使用普通話。我因在學校時很注意學習普通話,在工地時身邊又有北京人,說普通話發音還算標準。在劉家峽上水工課時,講課的趙工還曾誤以為我是北京人。那時很以能有一口京腔為榮,到這時才體會到了鄉音之美,以及其在心靈深處的不可取代性。

到渭南下車,已是下午。剛出站,碰到一個老熟人,拉著空架子車,他讓我把行李放到車上,倆人邊走邊聊。走到城內他家門前,我才揹著行李回家。

春節前探親時,家裡人還是在集體食堂吃飯,這時食堂已解散,口糧分配到戶了。夏收之後,隊上給各戶重劃了自留地,各家種的秋莊稼長勢喜人。我家種的穀子,長得比我還高。

當時正值暑假,弟妹幾個都在家裡。當我打開行李,取出那沓層層包裹的一百張一元面額的新鈔時,在一旁的三弟瞪大了眼睛,說他長二十歲了,從來還沒見過那麼多的錢。

我去派出所辦理落戶手續時,戶籍警問我,戶口落在哪裡,是東門街的城市戶口,還是農園社的農村戶口,任我選擇。當時我對城市戶口與農村戶口的差別,一無所知,因家裡人戶口在農園社,連想都沒想,就報了農村戶口,做了一名社員。這次落戶農村,使我錨定在了家鄉的土地上。雖然此後也曾有過機會,但終因種種原因,到老都未能跳出農門。

鹽鍋峽遠在千里之外,離開那裡已快六十年了。但怎麼也忘不了那段熱火朝天、充滿理想的生活;忘不了那些推心置腹、相互關照、一起奮戰在水電工地的同事和朋友;忘不了坐在黃河岸邊,觀看一排排木筏順流而下的壯觀景象;忘不了乘坐羊皮筏子橫渡黃河時的提心吊膽……

多年以來,多麼希望有機會能夠故地重遊!但是,這對於像我這樣一直為柴米油鹽而勞碌不息的農民而言,無異於是痴人說夢,空想而已。

20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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