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平 : 我的中国狗(小小说)

跑细了腿,磨破了嘴,又花了6000多人民币,龙龙和我一起出国定居的手续终于办妥了。但是出发那天,龙龙竟然不肯走!

它先是跟我藏猫猫,后来干脆四脚撑地,大声吼叫,死活都不愿意离开老屋。再不走就要耽误航班了,我最后声泪俱下地求它,它才一步一回头地跟我走了。它的眼里盛满泪水,嘴里呜呜咽咽,仿佛在向老屋做最后的道别。唉,龙龙除了不会说人话,它好像什么都懂啊!

龙龙原本是我朋友家里的一条狗。有一次朋友出远门,托我照顾它几天。没想到这一照顾就照顾出感情来了。等到朋友回来,我把它送回去,它竟然叼住我的裤脚不让走。过几天我去看它,它竟然扑过来,呜呜咽咽地就像孩子在哭,弄得我的眼泪也稀里哗啦的。朋友见此情景,就说:哎呀反正我也顾不上管它。既然它跟你这么好,干脆送你算了。就这样,龙龙就到了我家,跟我和老伴一起生活了七八年,成了我家的一口人。去年老伴走了,多亏它日夜陪伴我,千方百计逗我开心。这条狗啊,简直就像个精灵。对了,忘了说了,龙龙是一条纯种京巴犬,身材矮矮的,眼睛鼓鼓的,白毛长长的,模样滑稽可爱。

飞机飞越太平洋,终于在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上降落了。眼前的一切是那么新鲜,但却是那么陌生,除了前来接机的女儿女婿,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半点亲切感。龙龙一下飞机,就变得焦躁不安。它紧紧地贴着我,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眼前的世界,嘴里呜咽有声。我拍着它的头,不断安慰它,它的情绪才好一些。进了女儿家,它东张西望,东闻西嗅,好像在找它的老窝,找不到,就不停吠叫,一副很不满的样子。

最要命的是倒时差。不但人要倒时差,狗也要倒时差。我这人适应力强,倒了两天就适应了。可是龙龙不行,都好几天过去了,它还是倒不过来。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正在熟睡,龙龙就跑过来了。它用爪子拍我的枕头,用舌头舔我的脸,甚至汪汪地叫几声,催我起床去遛它。没办法,我只好咬牙起来,给它戴上笼头,牵上它出门。

美国城市的夜晚可不像中国城市的夜晚那么安全。开始几天,都是女儿或女婿陪着我出去,怕出意外。后来路线熟悉了,也没什么情况,我就说啥不让他们去了。他们白天还要上班,没必要折腾他们。于是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就只有我和龙龙在慢慢前行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特别想念祖国,想念那里的亲人和朋友。我恨不能马上回到祖国去,起码能睡个安稳觉啊!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可是龙龙的时差还是没倒过来。这天夜里我再去遛它,就发生了恐怖的事情。我们正往前走,忽然看见前面有两个黑人歪歪斜斜地迎面走来。我赶紧拉起龙龙往回返,没想到那两个家伙却从后面追来。我和龙龙拔腿就跑,但是我脚上穿着拖鞋,却怎么也跑不快,结果一下子就被他们追上了。这两个家伙嘴里喷着酒气,比比划划地朝我要钱。我比划说,出来遛狗没有带钱。谁知他们竟然用淫邪的目光,打量起我这个已经快到60岁的中国老太太来。接着,他们就扑过来,在我的身上乱摸,把我往黑暗的地方拖。我大喊救命,却被他们用手堵住了嘴。开始,龙龙好像被吓坏了,见此情景,它突然反应过来,怒吼着朝两个畜生扑过去,连撕带咬。两个家伙踢它打它,但是它毫无惧色,以死相拼。两个家伙不得不放开我,合力对付龙龙。于是我边跑边叫,终于听见附近响起了警笛声。这时轮到那两个家伙逃跑了,但是龙龙却死命咬住一个家伙的腿,不让他逃,那家伙就给了龙龙一刀……

这一刀伤在龙龙的肚子上。去动物医院包扎之后,龙龙不吃不喝,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知道,它是想家了。于是我说:龙龙,你要吃东西啊,你伤好了我才能带你回国啊!这时它才肯吃一点流食。可是它被伤得太重了,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它看我的眼神更加依恋,还不时有泪水流出来。看着它奄奄一息的样子,我心如刀搅。我真后悔来什么美国啊!这天,龙龙死在了我的怀里。

我哭得昏天黑地,女儿就劝我,和我商量怎么安葬龙龙。清醒时我才发现,龙龙的眼睛一直大睁着,给它合上很快又睁开,怎么都不肯闭拢。我对女儿说:龙龙这是要回国呀!我答应过带它回去,我得说话算话呀!

才来美国不到一个月,就要带一条死狗回国,女儿女婿都气疯了。但是为了龙龙,我什么也不顾了。

飞机终于在祖国的土地上降落,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到那么亲切,我甚至想上前去拥抱每一个同胞,去亲吻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如果龙龙活着,它也一定会兴奋地蹦跳撒欢。但是现在,它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把龙龙装进提包里,带着它去看了老房子,然后就在老房子后面的山上挖了个坑,准备安葬它。我坐在那里哭啊哭,这时候我突然惊异地发现,龙龙的双眼,竟然自动闭上了。而且它的眼边,竟然又流出一滴清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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