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雨”、“豹子头”、“玉麒麟”……从《水浒》中可见,宋人偏好雅趣,有个绰号不足为怪。
这在文坛之中也是一段佳话,有“梅妻鹤子”林逋,“红杏尚书”宋祁,“山抹微云”秦观……而绰号最多的当属张先(990-1078)。
张先,字子野,从生卒年看,活了88岁。对于现在的人来说都很难达到。
他是宋代最长寿的词人,没有之一。历经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五朝,获得了当时的吉尼斯世界记录。
一、云破月来花弄影
《行香子》
舞雪歌云,闲淡妆匀。蓝溪水、深染轻裙。酒香醺脸,粉色生春。更巧谈话,美情性,好精神。
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因为“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一句,张先被称作“张三中”。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作为中国人最耳熟能详的名字,应该是有历史传承的。
但他喜欢的却是另外一个绰号:“张三影”。
列举自己平生最为得意的句子,张先偏爱“云破月来花弄影”(《天仙子》)、“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归朝欢》)、“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剪牡丹》)的三个“影”字。
而“三影”之中拔得头筹的,还是那首《天仙子》:
《天仙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这首词不但是张先的代表作,也是北宋词坛的惊世名篇。
暮色浓浓,酒增闲愁,一阵晚风吹开了浑浊的暗云。在时光的流逝中,忽然瞥见那一缕婆娑的春意。
世界安静了下来,但明天也许会落红满地吧?此情此景令他的思绪不免矛盾,其铺叙之委婉,惆怅之动人,颇有神韵。
一句“云破月来花弄影”犹如流年中的一簇花火,在哀怨中闪耀着片刻舒展的芬芳,照亮了半个盛世。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不遗余力的赞美道: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
月影花色,好像在瞬间拥有了灵性,令人回味不已。因此,张先把这句话作为了自己的个性签名,对“张三影”的称呼更是十分受用。
二、双鸳池沼水溶溶
张先虽然在长寿养生方面颇有心得,但他更厉害的,是撩妹的手段。
他第一次在文坛留下脚印,就是“老司机”了。
《诉衷情》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张先的初恋,是清云庵的一个小尼姑,这首词就是写给她的。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二人冲破道德偏见,历经艰难险阻,共享风流快活的故事,曾经登上了当时的热搜榜,标题是《不屈服于邪恶势力的美好爱情》。
最终因为“邪恶势力”过于强大的反扑,他与小尼姑不得不被迫分手,临别赠言也写的相当感人:
《一丛花令》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濛濛。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沈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红尘中的人们还不如桃花杏花,同东风一起轻舞飞扬,而失恋的他却找不到归宿。
此词一出,文坛大V欧阳修立即抢了首赞,无数小弟赶紧帮忙评论+转发。张先又一次登上热搜,顺带还得了一个绰号:“桃杏嫁东风郎中”,足见其影响之巨大。
告别了小尼姑,张先又结识了北宋名妓谢媚卿。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这段美好的邂逅被张先写进了日记:
《谢池春慢·玉仙观道中逢谢媚卿》
缭墙重院,时闻有、啼莺到。绣被掩余寒,画幕明新晓。朱槛连空阔,飞絮无多少。径莎平,池水渺。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
尘香拂马,逢谢女、城南道。秀艳过施粉,多媚生轻笑。斗色鲜衣薄,碾玉双蝉小。欢难偶,春过了。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调。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很明显,这是一次念念不忘的艳遇,通过欲说还休的描写把相见恨晚的惆怅情绪表露得淋漓尽致。
真是个多情的种子!
八十八载光阴,有太多时间可以挥霍了,当时炙手可热的名妓龙靓和初出茅庐的李师师都与张先有所交集,如果将他的风流韵事汇编成册,恐怕有厚厚一本。
三、一树梨花压海棠
上帝是公平的,在打开一扇窗的同时,也关上了一扇门。桃花运太好的人,仕途肯定很一般。
英宗治平元年(1064年),74岁的张先终于当上了都官郎中(正厅级)。要不是长寿,毫无政绩的他根本熬不到这个位置。
谁活得久,谁就是艺术家。随着文坛好友们一个接一个的去世,张先也搬到了杭州,开启了退休生活。在这里,他结识了杭州通判(副市长)——年仅33岁的苏轼。
忘年之交与忘年之恋,才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张先虽已耄耋,风流却不减当年,80岁的时候娶了一个18岁的美女为妾。在婚礼现场,自然要吟诗一首: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苏轼举起酒杯,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以梨花比喻苍苍白发,以海棠比喻少女红颜,一个“压”字,意淫出不可描述之情景,千古名句从此诞生,虽然很污很污。
梦想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张先后来竟然以85岁高龄再次纳妾,震惊了整个保健品行业。
苏轼在朋友圈里留言“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你这“老牛吃嫩草”还吃上瘾了!
但张先并未生气,反而十分欣赏苏轼的才华,看来好心态才是长寿的秘诀。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很有幽默感的青年,将来会成为文坛上无法逾越的巅峰。
《千秋岁》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飞花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当爱情降临到张先身上时,年龄、金钱、地位,这些都不是问题,相守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张先虽然不是大V级别的人物,却是宋词发展中非常关键的一环。他上承柳永,下启苏轼,虽然不及柳三变凄婉绵长,不及苏东坡洒脱豪放。但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在清风中摇曳,在月影下徘徊。这种潇洒倜傥、怡然自得的生活,不正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