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史上最大案”:《交道口·24号》(四)

1946年,8月上旬的一天。北平中央银行招待所。

第11战区司令部外事处副处长陈融生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他被一种焦虑困扰着:“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正在发动内战,各种迹象表明,张家口方面战事在即。地下党组织指示自己利用合法身份,侦探敌方的真实作战情报,而自己却始终难以接触作战机密……”

突然,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不容陈融生有任何反应,一个身影已经闯进屋内,一支左轮手枪对准了他的胸口。

“起来,老实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对方发出急促而又低沉有力的问话。

陈融生一阵紧张,头上的血管也胀起来。“难道我的地下党员身份暴露了吗?被敌人发现了?”他暗想。

为了蒙蔽对方,思考对策,陈融生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又熟悉地背诵着自己的简历。“……陈融生,大银行家陈光甫的儿子,军校13期毕业留美学生,蒋委员长的同乡。在美国时,曾担任蒋夫人(宋美龄)的侍卫。表兄是副侍卫长。现任第11战区外事处副处长,郭忏的亲信……”他一口气地说。

“不,这些我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陈融生心里一惊。他无言以对,只好听候事态的发展……

当持枪人拉开电灯,陈融生发现这位持枪对准自己的人,正是自己多年共事的好友、第11战区司令长官部作战处少将处长谢士炎。

“谢老弟,半夜三更,你开什么玩笑?”陈融生责备地问。他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情绪稍稍平定。

36岁的谢士炎,是湖南衡山人。他早年毕业于国民党军校,后曾进“军辎学校”,继而又进过“陆军大学”。军校生活使他养成“忠君爱国”的思想,立志于“报效国家”。抗战初期,他目睹国土沦丧,民众惨遭屠杀和蹂躏,悲愤不已,乃尽军人之天职,奋力抗击日寇侵略者。他在浙江衢州国民党16师当团长时,曾率领部队同日本侵略军展开过一场殊死搏斗,歼灭敌人2000多人,并打死了日寇一个旅团长。当地民众没有不知谢团长大名的,人们称赞他为“武状元”。

1944年,谢士炎在湖北恩施第6战区任参谋处副处长。后因参谋处长杨伯涛调常德任18军11师师长,谢士炎被推荐为参谋处长。

这个时期,陈融生正在第6战区第二科担任陆空联络参谋,兼管战区外事工作。因为工作关系,他同谢士炎经常接触。共事相处时间长了,他还进一步了解到谢士炎的为人,对其很有好感,两人在携手抗战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当时,战事相当紧张,机场的飞机必须频繁出动。当中国飞行员被迫在前方或日寇占领区跳伞降落的时候,陈融生就请求谢士炎迅速派人设法营救,谢每次都能有效地进行这种十分危险的营救工作。空军飞行员高志航和郑松亭就是在他的指挥下设法营救回来的。

这段时间,中国空军在对地拍照过程中,可经常获得一些日寇方面的可靠情报,陈融生立即连夜整理地面情况材料派人急送谢士炎。谢则加以恰当运用和果断处理。

陈融生也清楚地知道,谢士炎在恩施经历了两件事情,使他对蒋介石国民党政府大为失望。

一是日寇妄图打通大陆与东南亚的交通线,对国民党军队加紧猛攻。当时几乎一天失陷一个县城。日寇长驱直入,国民党军队节节溃退。不久,日军已入侵独山,恩施大为震动。当时的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召集紧急会议研究对策。出席会议的有郭忏、张知行、卢济时(情报处长)、苏时(作战处长)、蒋光中、谢士炎、陈融生。

会上,卢济时报告了日军进攻情况,分析了第六战区兵力装备现状,认为无法抵挡敌寇入侵。

这些平时神气活现的将军们,如今在这紧急关头竟然低头不语,一筹莫展。孙连仲也只能长叹一声,颓然坐着,然后断断续续地说:“敝人只能指挥和控制第30军和第32军,无法与日军会战。”最后,孙连仲还流露出欲拉出队伍占山落草的思想。

对于竭力主张奋勇抗击侵略者的谢士炎来说,这无疑是泼了一盆冷水。

有一天晚上,恩施机场招待所主任涂延熙(湖北汉川人),邀请国民党军第五师师长的夫人陈氏和恩施名流夏德贞女士到他家打桥牌,由他和自己妻子作陪。涂延熙暗中与美国兵相约作恶。四个人正在玩牌时,一群美国兵突然闯入,涂与其妻立即退避,致使两位善良妇女惨遭轮奸后重病加身。

谢士炎闻知此事,愤懑异常,怒斥涂延熙为民族败类。“你能不能组织力量,暗中干掉这个家伙!”谢士炎向陈融生提议说。

日本投降后,国民党政府要员们顿时活跃起来,谢士炎也在徘徊中似乎感到国家兴亡仍可寄希望于蒋委员长。

在一阵胜利的狂欢之后,日本方面派出副参谋长今井武夫到芷江去接洽投降,中国国民党方面派出了以谢士炎为首的代表团到芷江受降。各家报纸也都在显著位置报道了这一消息,谢士炎被吹捧为壮年有为、能文善武的“接收大员”。

接收后,谢士炎又被郭忏派到汉口担任前进指挥所办事处主任。在这种情况下,他幻想能够“为国出力”,有一番作为。

岂知,国民党政府意欲发动内战,在蒋管区压制民主革命运动,推行特务政治。谢士炎对军统特务残害革命者、民主人士等法西斯暴行,十分愤恨,屡加抨击。结果,一批军统特务分子大为恼火,以“发接收财”为名加以诬告,致使谢士炎被罢官后,在监狱里又关了两三个月。

谢士炎出狱后,深感为国效力无门可投。他只好联络旧友,北上投奔河北省政府主席孙连仲,先任第十一战区高参,继任作战处处长。虽然孙连仲一如既往,对谢士炎信任不疑,让他多次参加重要的军事会议,并陆续采纳了谢士炎提出的军事意见和建议,但谢士炎总感到事不遂心,主事难得要领,眼前的道路茫茫……

这一年的夏天,陈融生从昆明回到上海,很快同地下党组织接上了关系。遵照党组织的指示,他必须尽快打入国民党军队高级司令部以积极开展党的地下工作,尤其是兵运工作。经过反复考虑,陈融生认为当年在恩施的同事好友谢士炎是最合适的对象,决定以谢士炎为突破口。

“军统史上最大案”:《交道口·24号》(四)

陈融生写信请求谢士炎向孙连仲引荐。孙连仲在恩施期间也对陈融生有良好印象,一经谢士炎提出,欣表同意,并立即汇去路费。同年8月底,陈融生顺利地到达北平,与这里的地下党组织接上关系,再去第11战区长官官邸报到,被任命为外事处副处长。

陈融生与谢士炎重逢之际,难免感慨良多。谢士炎对陈融生倾诉了自己的种种不幸和失意,思想上的彷徨苦闷,生活上的艰难和疾困。

为了促使谢士炎尽快觉悟,陈融生把《大众哲学》、《新民主主义论》和《论持久战》等革命书籍送给谢士炎阅读。这些书籍,都是国民党特务在查抄进步学生的宿舍时搜获的。“我们必须弄清楚为什么共产党对青年人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陈融生以此为借口,收藏了其中的不少书刊。

“你是真正的三民主义信徒,陆军大学的高材生,绝不会受这些书的影响。”陈融生故意说。

“一本好书,可以拯救许多人的灵魂”,陈融生抱着这种思想,又向谢士炎推荐了鲁迅和茅盾的一些著作。

谢士炎因为曾横遭军统特务的暗算,所以看完了茅盾的《腐蚀》之后,表示了对军统特务的极大愤慨和仇恨。但是,对于陈融生平时的谈话以及其他书籍的看法,他从来都是隐而不发,只字不提,使陈融生一时难知其真实想法。

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持枪逼问自己是什么人,也许是自己过于性急,露出了马脚,他想探明之后去邀功领赏?不,不会!陈融生马上否定了自己这个判断。

谢士炎的枪口,仍在陈融生的胸前紧逼,作出欲扣扳机的样子。“我要送出一份厚礼,如果你拒绝或办不到,我们两人就只好同归于尽!”

陈融生莫名其妙,不觉又紧张起来。随即,他厉声喝道:“什么厚礼?我们是多年的好友,你为什么要拿枪逼人,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融生兄,老实说,我看你不像个国民党,说确切一点,你是个共产党!”谢士炎用一种肯定的语气继续说:“现在,我要找共产党,我要你帮助我找到中国共产党,呈交一份国民党军队进攻张家口的详细计划。这件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你我都要死!如果我把你看错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不是共产党,我是一个民主主义者。”在没有完全弄清谢士炎的真实意图之前,陈融生只好敷衍着说:“你这样逼人,又让我到哪里去找共产党呢?”

谢士炎把手枪放在桌子上,失望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左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之中。突然,谢士炎又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激动地走到陈融生面前质问:“那么,我要你说,为什么你平时的看法不同于一般人,你又是从哪里得来这样多的内部情况?”

谢士炎已经不止千百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陈融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后,他的结论是:他一定是个共产党员!

“哦,因为我懂英文,天天听美国电台广播。我在美军中有许多朋友和同学,他们告诉了我许多情况,当然我的见识要比别人广一些。”陈融生平静地说完,脸上浮现出微笑。

“那你为什么对我如此关怀和亲近?”谢士炎的问话毫不放松。

陈融生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谢士炎那英姿勃发的面容,以一种不容置辩的语气说:“因为你是一个爱国军人,血性汉子,而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谢士炎看到陈融生仍然对自己不吐露真情,忙换了语气说:“融生兄,你不用怕,只要你帮我寻找共产党,我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一定保护你。我们行动时,由我来驾驶汽车!”

谢士炎说着,从口袋里迅速掏出几张公文纸,上面写着进攻张家口的详细作战计划。“这份计划是我替孙连仲拟定的,已经获准付诸执行,不到十天会有行动。现在,我要你将它送到叶剑英将军手里。你不肯干,我们就一起去死!”他的话音带着坦率和诚恳。

沉默了半晌,陈融生站起身来,假装为难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唉,那就设法试试看吧!”

陈融生关灭屋子里的电灯,跟着谢士炎迅速地走出招待所,走入漆黑的夜幕里。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陈融生低声说:“你把汽车开来,我在这里等你。”

谢士炎刚一走开,陈融生立刻拨通北京饭店的电话,用密语约定同徐冰立即见面。他知道,徐冰说过“除非有紧急的事,平时少去北京饭店”的话,现在的事已经是万分火急,如果谢士炎的情报准确可靠的话,一分一秒也不能够耽搁了。

汽车开来了。陈融生拉开车门跳了上去,对谢士炎说:“到北京饭店前停车!”

车轮飞转。途中,陈融生又和谢士炎约定了再次碰头的地点:“我下车后,你马上把车开走,不要在饭店门前停留,在崇文门等着我。”

到了北京饭店,陈融生戴上墨镜,立即跳下汽车。低着头,一口气快步冲进北京饭店里,在二楼的转角处,找到了徐冰的房间。他进门一看,徐冰早已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你看,这是一份进攻张家口的作战计划。”陈融生迅速地把谢士炎交给他的作战计划递到徐冰的手里,又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它的来历。

徐冰接过作战计划后,略略一看,果断地说:“你等一下,我马上送给叶剑英同志。”说完,他又转身匆匆地走了出去。

过了一刻多钟,徐冰兴冲冲地回来,笑着对陈融生说:“你放心吧,‘计划’已经安全送到了。”

话音未落,屋门大开,拥进来十多位中共代表团的工作人员。徐冰立即帮助陈融生换了衣服,机智地指挥着这些同志将他紧紧围在中间,然后匆匆下楼,一直走出北京饭店正门。

一辆已经发动的大型军用吉普车已经在等候着。他们分头从侧门、后门跳上车后,司机立即开动汽车,飞驶在北平城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沿街来回转弯。

特务的小汽车跟踪而来,死死地咬住中共代表团的吉普车不放。

司机机警而又巧妙地把车驶进东单南面的苏州胡同,又转了几个弯。当吉普车将后面跟踪的特务们甩开一段距离,特务在车上已经无法监视前面的行动,司机紧急刹车,让陈融生火速跳下车,又把汽车飞快地开走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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