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牌屋》与《大明王朝1566》:银幕中现实政治的博弈

《纸牌屋》是美国现实主义政治的娱乐化表现,通过讲述安德伍德夫妇利用其高超的权术、强大的政治影响力以及数不清的利益交换,最终在民主美国缔造安德伍德王朝的故事。

本剧男主人公弗兰克从一开始的顶层权力边缘的民主党党鞭,一点点利用媒体和利益让渡提升自己的地位,又通过近乎政变的方式入主白宫,逼迫时任总统辞职,并在之后的全国大选中成功连任总统;而女主人公克莱尔则是一名非营利机构的管理者,一个毫无从政经验的白人女性,却借助弗兰克的权力担任联合国大使,在其昏迷期间协助甚至操控时任副总统处理外交,并且最后和弗兰克欺骗了几乎所有民主党内领导人,成功竞选为副总统,在弗兰克面对压力辞职后就任总统,掌握国家权柄。

《纸牌屋》与《大明王朝1566》:银幕中现实政治的博弈

不得不说,这部剧将美国民主政治的美好图景彻底撕毁,剧中的每一个政客、官员和幕僚的身上,几乎看不到一丝一毫为了美利坚和为了美国人民奉献的精神;相反,充斥着整部剧中的是肮脏、糜烂却又鲜艳诱人的,仿若眼镜蛇花纹般的欲望。但这种由利益和欲望构筑起来的权力网络,对现实主义政治的展现,却是淋漓尽致的。

《大明王朝1566》是国内评价极高的一部历史剧。这部剧讲述了嘉靖末年,文官集团、宦官集团、朝廷与地方官府、清流与严党、皇权与相权、地主与农民等等无数利益集体之间的冲突和矛盾。就深度而言,该剧是我穷尽所知也只能窥其一二的深刻作品,而正是由于该剧表现在其简单平淡画面下复杂而惊奇的权力博弈,使它更具现实主义内涵。

我看这部剧,它的主人公并不是嫉恶如仇,雷厉风行的知县海瑞,也不是高深莫测,老成谋国的首辅徐阶,这些人物的性格比起我心中的主角都要好琢磨一些。因为无论如何,海瑞总会是挺身而出保护百姓的那个公正代言人,而徐阶的形象则从来都是暗地里为了扳倒严嵩费尽心思,又要明面上左支右绌维持朝局的“忠厚老者”。

我心中的主角,是嘉靖。

《纸牌屋》与《大明王朝1566》:银幕中现实政治的博弈

因为他性格最复杂也最鲜明,但更重要的是,他最精明,却也聪明反被聪明误。

以嘉靖的视角来看整部剧,便是大明王朝内部贪腐横行,沿海倭寇成患,国家内外交困;朝局内党派林立,宫墙里宦官专权,地方上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或者说幕后的真正原因,便是嘉靖帝本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长生不死、掌握皇权、控制群臣。

这部历史剧,将当时朝廷内外腐化而精妙平衡的政治画面展现在荧幕前,相较于其他影视剧而言,它显得不那么有趣,甚至有些乏味单调,因为其中大多数的剧情围绕在封建士大夫群体的身上,而这些人几乎是封建古板的代名词。但事实上,正是这些被传统思想枷锁束缚住的舞者,却在属于他们的时代舞台上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智慧交锋。

对最高权力者的分析:

《纸牌屋》中的弗朗西斯·安德伍德(弗兰克),是少有在美国政治中出现的,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暴君形象(很多情节中都可以看到尼克松的影子)。他对异见者的打压、对法律和制度的侵犯、对民众利益的破坏,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

《纸牌屋》与《大明王朝1566》:银幕中现实政治的博弈

“我不在乎你们是爱我或是恨我,我需要的只是胜利。”

这里值得强调的一点是,该剧中特意突出了选民支持对美国总统权力的影响。在弗兰克最初逼退时任总统上台的时候,由于其正当性和影响力的双重不足,民主党的领导层一致认定他必须放弃竞选连任,否则将对其工作不提供任何支持。而在这时,即便是此时身为自由世界最高领袖,且向来说一不二的弗兰克,也不得不向这些手握大权的党内领导集体妥协,因为在他们的打压下,甚至没有人愿意资助弗兰克的竞选,只有那些受到选民支持的候选人才能够得到领导集体的青睐。

说句题外话,其实真正冲击民主制度的反而有时是那些极受到民众支持的人,我们心目中的君王或者独裁者的形象普遍都是——统治者高高在上不顾人间疾苦,手下若干爪牙穷凶极恶,大街上秘密警察横行,老百姓每日提心吊胆暗中咬牙切齿,公共场合噤若寒蝉莫论国事,私下聊天痛骂施政者暴虐无道,盼着哪天有人揭竿而起,自己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可每一个僭越者、独裁者或者暴君,失去了民众的支持,根本就持续不了多久(周厉王),而能在历史上留下印记的,无论是古罗马的艳后丈夫还是法国的矮子将军,又或者是德国的小胡子,他们在成为领袖和元首的时候,都是民众千呼万唤才始出来的。因为他们能够带来当时民众想要的东西,而民众想要的,有的时候不止是繁荣和和平,还有一些更加暴力和邪恶的欲望。古典时期最具备政治智慧的可能就是雅典人了(领先世界两千年),当时克里斯蒂尼所制订的“陶片放逐法”,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极具声望的将军僭越民主,所以暴政真的只是统治者们自身就能做到的么?

而弗兰克在成为总统之后,为了赢得民众支持,开始不遗余力地去讨好选民,在这里仅举一例,即他在上任后,实施新民主党的施政方针,推行《美国就业法案》,意图削减福利开支用以增加就业。但在受到国会的阻碍后,他竟然强行宣称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并挪用联邦应急资金,在哥伦比亚特区进行就业补贴,导致之后在飓风即将来袭时政府甚至没有足够的资金去应对灾难,而这种行为不仅仅是对宪法制度的侵犯,更有可能导致数以十万计的人流离失所甚至丧生,尽管这项法案在来自各方反对和即将到来的灾难的压力下,最终不得不被弗兰克暂时放弃了。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到,在初步掌握政权后,由于缺乏足够的影响力,又急于取得成绩以巩固位置,最高权力者不得不采取这种破坏制度且隐患极大的方法来扩大影响。而这种对权力稳定性的渴望和需求,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这也就间接决定了,弗兰克所采取的手段,是必须激进而讨好选民的,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让他越陷越深,使他被困在丑闻和指责的漩涡之中。

相比较而言,嘉靖皇帝的权力更加强大,因为他权力正当性的来源就是他自己。他可以凭借皇权几乎无视百姓的生死。剧中“改稻为桑”政策的实行,企图将浙江稻农的田地改为桑田,织造丝绸贩卖西洋,借以弥补国库亏空。在该项政策的实施过程中,当地官员在严党的示意下放水淹田,将数县百姓的生命视若草芥,而当嘉靖皇帝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却丝毫没有愤怒或震惊,反而不以为意,并且授意不去追查此事。由此可见,在嘉靖皇帝看来,些许百姓的生死存亡与政治局面比较起来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普通农民的利益完全不在他的政治考量之中。他整个政权的掌握和普通民众的意愿关联不大,换句话说,只要这些贫农中的多数可以勉强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造反,他们的生存状况便不在君王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我要补充一下,这样的做法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历史上很多事件不能做单一考虑,要思考其牵扯到的所有主体。而据我结合全剧的情况分析,嘉靖皇帝的考量可能如下:

如果就此事追查,则必定会导致朝局的巨大动荡,势必要冲击严党,而此时清流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接管朝政,同时东南方面,仍需要由严党麾下的胡宗宪主持大局抗倭,而且严党虽然贪腐,但对地方官员影响极大,国库的银子还要从他们身上找着落,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有此时安抚严党,才能保证大局的稳定。

弗兰克无所不用其极去保证自己的权力,但他一步错步步错,从他选择了利用权术和阴谋上位的一刻开始,他就必须继续这条黑暗的道路,民众或许会被他不时释放出的光芒所吸引,但这种光芒就和海底散发幽冷色泽的深海珊瑚一样,只是无尽黑暗中的点缀,而当他们厌倦了黑暗后,弗兰克必须做出牺牲,牺牲身边的人做替罪羊来祛除黑暗,甚至被自己所创造的黑暗所吞噬。而在这点上,嘉靖帝则恰巧相反,他是“大明朝的天”,这天是光明,是昏暗,又或疾风暴雨,都在他的一念之间,民众的意见在他心中根本无足轻重,而朝堂上的官员们,也没有人能是他的对手,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这些棋子或许有的能影响他的想法,但也只是让他将这一盘棋下得更好而已。他下决心罢黜严嵩,铲除严世藩、罗龙文,不是因为严党祸国殃民,毁堤淹田,迫害了浙江百姓,而是因为南下巡盐的他们借着弥补国库而中饱私囊,欺骗了他,他很愤怒;他任用清流后逐走了八面玲珑的吕芳,换上心狠手黑的陈洪,不是因为吕芳的欺瞒和陈洪的谄媚,而是要借着陈洪的狠劲儿压制清流和百官,总而言之一句话,嘉靖帝掌握了朝中和宫里的一切,偌大的朝廷里,除了软硬不吃的海瑞,没有人不屈服于他的权柄之下:

《纸牌屋》与《大明王朝1566》:银幕中现实政治的博弈

“所谓江山,是名江山,而非实指江山。这就是朕叫你们记住这句话的道理。君既不是山,臣民便不是江。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长江之水灌溉数省两岸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两岸数省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这个海瑞不懂这个道理,在奏疏里要朕只用长江而废黄河,朕其可乎?反之,黄河一旦泛滥,便需治理,这就是朕为什么罢黜严嵩杀严世蕃等人的道理。再反之,长江一旦泛滥,朕也要治理,这就是朕为什么罢黜杨廷和夏言杀杨继盛沈炼等人的道理。比方这个海瑞。自以为清流,将君父比喻为山,水却淹没了山头,这便是泛滥!”

身居高位者,需要有做大事的气度和魄力,但这种气度和魄力,可以使世界变得美好,也可以使人间变得灰暗。无论是弗兰克还是嘉靖皇帝,都选择冲击甚至打破了道德和人性底线,他们将人不当作是人,而是他们手上的棋子和工具,去打造满足自己欲望的宫殿。恰恰是这种不择手段的做法,令他们沉浸在虚假的权力中不能自拔,也令他们无法成为人民真正爱戴的领袖,而在剧中,他们也注定走向灰暗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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