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的風潮隨著電波鋪展開來，人民群眾反應的速度，看起來要比電波更快。民兵隊伍擴大到了每一個成年人，生活內容也從日常的耕種擴展到了武裝訓練和備戰
不過，事情似乎也有不一樣的一面，相較於往常的無精打采，村民的精神似乎已從根源上發生了變化。
穿戴依然破舊， 綴著的補丁逐漸蓋過衣服本身的的顏色。當然這也不要緊， 這年代，衣服顏色本來就不多，又偏重深色。村裡婦女最擅長細密針腳，加上補丁不盡是方形或圓形一樣規整， 於是形狀各異的補丁又像是一種點綴。
現在這些滿是補丁的衣服經過一遍遍漿洗，用一種幾乎褪色的潔淨掛在村民身上。
村裡受過正規教育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大部分成年人寫不出自己的名字，如今，這也算不得光榮。村裡連續幾個月教授他們背誦語錄，這會讓一群目不識丁的人感到為難嗎?
不！
相反， 現在他們已經背誦的無比純熟。村裡老少見面，如果不能先背誦上一句語錄裡面的話，這嘴是萬萬張不開的。
學校的課業也荒廢很久了，更像是和田裡的莊稼長勢相呼應。教師們除過能教授新華社的社論，其他的也不能教授。於是孩子們成群結隊的在村裡和山野裡亂竄，到處消滅一切封建痕跡。一時間雞飛狗跳，倒是讓這個山村有活力了許多。
一切似乎是荒唐的鬧劇， 一切又轟轟烈烈的進行著。
大隊書記崔富剛從鄉里開完會回來。此時，他的眉頭緊鎖，嘴裡的含菸捲像是煙囪一樣往外冒著濃煙，煙氣又順著窗戶的玻璃縫向外伸展著。不過可以放心的是，沒有人會以為這個年輕的書記在開小灶，畢竟村裡的一隻雞都記錄在案。
崔富這個時候犯愁的是怎麼完成鄉里交代的任務，若是放到運動初期， 他根本不會把這當作一回事， 那會兒地主羔子們比地裡的雜草還多，饅頭溝曾出過一個王姓的地主，在消滅黑五類的運動中， 正是崔富衝鋒在前，以人們嘴裡的傳說為出發點，以如今王氏是饅頭溝第一大戶為事實依據，尋求佐證之後，最後錘石了王氏的罪惡。王氏得到了家破人亡的懲罰， 而他得到的是升為書記的獎勵。可是現在， 王氏的罪名已經不能在用來作理由了。老一輩的王氏在運動之前都死絕， 小一輩的王氏在運動中檢舉的態度比他還要積極。作為日常批鬥的保留節目，王氏在反省態度和揭露敵人的事上，比他這個貧農子弟更像是一個貧農。當然，即便是這樣，他們的骨血決定了，他們依舊是首要的敵人。
然而，王氏帶來的最後福利，似乎也將要用盡了。
鄉里已經不滿足在一次次彙報中聽他陳述王氏的過往。隔壁村的李家梁有學生檢舉了李老師課堂上講反動知識，對於這邊結構單一的土地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領域。
饅頭溝村已經落後許多了！
會議上，李家梁的風頭已經穩穩蓋過了饅頭溝，這讓有著強切政治抱負的崔富不能接受， 眼下，他迫切的需要一個新的敵人。
他明白， 要想坐進鄉里的辦公室， 衝鋒就是他唯一的選擇。
可是天不遂人願，饅頭溝這個村太窮了， 即便在最好光景的時候， 村裡也沒有個小學畢業的。眼下，村裡不但沒有一個學校， 甚至連個在其他村任職的老師也沒有。
這群貧下中農的子弟們唯一認準的就是掛在饅頭溝這棵樹上， 生老病死都在村裡解決。而他們唯一能做的，也是在這邊土地上。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甚至沒有到過鄉里的供銷社。想要找個反革命或者特務，那是比登天還要難的事。
當然，他到不是一點由頭也尋不到。
早年，村裡的老太婆搞封建迷信，說自己是神仙下凡，那會兒運動還沒有這樣激烈，加上又是村裡的長輩， 所以也只是驅除出村子， 在壩樑上壘了個石頭屋過活。老太太要昇天那會，突然對外宣稱自己將魂歸仙界， 作為留在凡塵的福澤，臨走前她洗了個澡，並聲稱凡是喝了著洗澡水的人，將來都能百病不侵，一時間，一桶洗澡水被喝了精光。
他是個有心人，知道有哪些人參與了這場典型的封建迷信活動。可是這事兒，他也不敢說出來， 畢竟他當年也曾偷著喝了幾大口，而那之後，他確實也很少生病。
這事讓他感到顧忌甚至是壓力。一方面，他怕真有不怕死的把這事給捅出來，那樣挨批斗的人裡就要有他一個了，另一方面，他更怕自己驗證過的那所謂迷信的成為一個事實，那樣，他這輩子就要被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糾纏，永遠不等安寧。
想到這， 他更是嘆了一口氣，狠狠的嘬了一口煙，紅彤的菸頭一下照亮了黑暗的房間，竟然是被抽的起了明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