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之美，美在西湖。千百年來，西子湖畔的湖光山色、古蹟名勝、佳話韻事惹得眾多文人墨客為她寫下了浩如煙海般的詩句。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多少繁華灰飛煙滅，多少過往轉眼成空，唯有這些詩詞依舊燦若星辰，在時光裡熠熠生輝。
一、西湖四時
西湖四時充美，一年之中無論哪個時節皆可遊玩賞景，這可不是我在信口開河，而是查過典籍之後得出的結論。
一是，宋亡不仕的南宋遺民文人周密在其所著雜史《武林舊事》中載：“西湖天下景，朝昏晴雨，四序總宜，杭人亦無時而不遊。”
二是，南宋錢塘文人吳自牧所著筆記《夢粱錄》中亦有相關記載：“且湖山之景，四時無窮，雖有畫工，莫能擎寫。”
而與西湖有著不解之緣的宋代詩人蘇軾，更是有一首描寫西湖四時之美的詩歌流傳至今，便是這《和蔡準郎中見邀遊西湖三首·其一》：
夏潦漲湖深更幽，西風落木芙蓉秋。
飛雪暗天雲拂地，新蒲出水柳映洲。
湖上四時看不足，惟有人生飄若浮。
解顏一笑豈易得，主人有酒君應留。
君不見錢塘宦遊客，朝推囚，暮決獄，不因人喚何時休。
下面我們就按照四時流轉之序來欣賞一番西湖的春夏秋冬美景吧。
『1』春景
西湖景，春日最宜晴。花底管絃公子宴，水邊羅綺麗人行，十里按歌聲。
——明代·瞿宗吉《西湖四時·望江南》四首·其一
唐代詩人白居易曾任杭州刺史，期間為西湖留下了許多詩篇。而這首《錢塘湖春行》是他初到杭州所作，記述了春日裡遊西湖的所見所感：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裡白沙堤。
明代詩文家皇甫涍有一首《西湖歌寄方思道》，將西湖春日美景描寫得頗為詳盡。因篇幅稍長，這裡只作部分摘錄：
西湖窈窕三十里，柳絲含煙拂湖水。青山盪漾春風來，蘇公堤邊花正開。
玉缸春酒映江碧，幾醉江花柳花白。城頭日出照高樓，銀箏翠管喧行舟。
吳姝如花捲綃幕，山水倒入金屏流。朝來複脫千金駿，還有床頭紫綺裘。
西湖十景之一·蘇堤春曉
『2』夏景
西湖景，夏日正堪遊。金勒馬嘶垂柳岸，紅妝人泛採蓮舟，驚起水中鷗。
——明代·瞿宗吉《西湖四時·望江南》四首·其二
寫西湖夏景，最有名的一首詩，當屬宋代詩人楊萬里的《曉出淨慈寺送林子方》了：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另，晚清舉人俞明震的這首《暑夜同子大伯嚴泛舟三潭》，將雨後的夏日西湖夜景寫得美不勝收。因篇幅稍長，現也作部分摘錄：
今夜天氣佳，雨收片雲無。相攜泛明鏡，艇子輕於鳧。
滿載萬斛涼，衝煙出菰蒲。亂星倒山影，浸入碧玉壺。
西湖十景之一·麴院風荷
『3』秋景
西湖景，秋日更宜觀。桂子岡巒金粟富，芙蓉洲渚彩雲閒，爽氣滿山前。
——明代·瞿宗吉《西湖四時·望江南》四首·其三
去過兩回杭州，恰有一回是在秋日，因此也有幸領略到西湖的秋景。有“梅妻鶴子”之名的北宋詩人林逋，在隱居西湖孤山期間寫下不少有關西湖的詩作，這首《秋日西湖閒泛》描寫的便是秋日西湖，意境清遠唯美：
水氣並山影，蒼茫已作秋。林深喜見寺，岸靜惜移舟。
疏葦先寒折，殘虹帶夕收。吾廬在何處，歸興起漁謳。
而清代詩人黃仲則寫的《湖上和酬仇麗亭》一詩，則是通過描寫秋日西湖景物來抒發秋思：
袖裡琅玕一笑投，憑欄朗誦破枯喉。湖山本是君家物，風月翻添客裡愁。
夾岸晚荷香墮水，一堤煙柳澹思秋。採菱聲散橫塘暮，多病詞人莫倚樓。
西湖十景之一·平湖秋月
『4』冬景
西湖景，冬日轉清奇。賞雪樓臺評灑價，觀梅園圃訂春期，共醉太平時。
——明代·瞿宗吉《西湖四時·望江南》四首·其四
二零一三年冬日西湖之行拍到的枯荷、水亭、夕陽及小舟
第二回去杭州，是在冬日，未見落雪，有點小遺憾，不過倒是欣賞了西湖的殘荷枯枝之美。
西湖冬景重在賞雪，因為下文會寫到西湖雪景，這裡只分享一首唐代詩人李紳的《重別西湖》：
浦邊梅葉看凋落，波上雙禽去寂寥。吹管曲傳花易失，織文機學羽難飄。
雪欺春早摧芳萼，隼勵秋深拂翠翹。繁豔彩毛無處所，盡成愁嘆別谿橋。
西湖十景之一·斷橋殘雪
明末清初文學家孫琮則別開生面寫了一闕《瑣窗寒》，將西湖四時風光融進一首詞內，上闋寫春夏，下闕寫秋冬：
十二橋頭，四時簫鼓，屢縈心曲。晚霧朝煙，風靜水紋如索殳。踏青遊，鶯燕撩人，蒲觴競看飛鳧速。正荷香蕩槳，萬檠翠蓋，千頃紅玉。
遙矚，澄湖面，有徹曉明燈，錦團霞簇。清秋皓月，夜夜盤桓難足。喜重陽，雨後初晴，蔥青草樹媽新沐。更群巒積雪，憑高望兩峰三竺。
當代畫家陳家泠筆下的西湖
二、西湖的晴雨月雪
明代書畫鑑藏家、詩人汪珂玉在其撰寫的《西子湖拾翠餘談》中評說西湖雲：“西湖之勝，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
對此，元代散曲家薛昂夫則持有不同意見，他在《山坡羊·西湖雜詠》中說：
“孤山雲村，六橋煙霧，景濛濛不比江潮怒。淡妝梳，淺妝梳，西湖也怕西施妒，天也為他巧對付：睛，也宜畫圖；陰，也宜畫圖。”
而在此前，蘇軾就說過西湖“晴雨皆宜”，正是這首《飲湖上初晴後雨二首·其二》: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宋代有一首《虞美人·湖上》的詞中也說“西湖無處不風流”。可見，西湖“晴雨雪月，隨時領略”，美得各有千秋，不分伯仲。然，遊則必有所得。
西湖清趣圖卷（局部）
『1』晴湖
晴日西湖宜賞花，元代著名詩畫家薩都剌《次韻王侍郎遊湖》一詩將西湖的花事寫得美若仙境：
綺席新涼舞袖偏，賞心輸與使君專。螺杯注酒搖紅浪，綵扇題詩染綠煙。
一鏡湖光開曉日，萬家花氣漲晴天。湧金門外春如海，畫舫笙歌步步仙。
晴日西湖也宜泛舟，宋代詩僧仲殊有一闕《訴衷情》，記錄了一場暖春晴日西湖泛舟之行，為我們勾勒出一幅唯美畫卷：
湧金門外小瀛洲，寒食更風流。紅船滿湖歌吹，花外有高樓。
晴日暖，淡煙浮，恣嬉遊。三千粉黛，十二闌干，一片雲頭。
晴日裡，陶朱公與西施泛舟遊西湖
『2』雨湖
雨中西湖，“湖光山色，不甚分明，模糊中別有妙處”，宛若面拂輕紗、身披蟬翼的畫中仙女。詠頌西湖雨景的詩詞，亦有很多。清代文學家魏源有一首詩是專詠西湖雨景的，細節景象描繪尤其傳神，呈現給讀者的雨中西湖是霧裡看花般的飄渺綽約，美得含蓄又神秘：
峰耶曰是雲，雲耶曰是山。山為湖雲混，雨後無真巒。
誰知後雨湖，復為煙所鏗。舟到煙暫開，百步時一班。
如鏡受呵氣，難鑑西施鬢。幹影萬影內，出沒爭屏顏。
純是墨天圖，黯黯有無間。
雨後西湖纖塵洗盡，愈發清麗脫俗。對此，清代詩人黃仲則在《雨後湖泛》這首詩中用短短一句“一湖新雨後，萬樹欲煙時”便寫盡了雨後西湖之美。全詩如下：
風起水參差，舟輕去轉遲。一湖新雨後，萬樹欲煙時。
有客倚蘭楫，何人唱竹枝？蓮娃歸去盡，極浦剩相思。
煙雨西湖
『3』月湖
月下西湖，單單是憑藉這四個字眼兒，就引人遐思聯翩了。蘇軾大概是愛極了這月湖，以至於用美人來比喻西湖的娥眉新月：
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娟娟到湖上，瀲瀲搖空碧。
（蘇軾《宿望湖樓再和》摘錄）
月湖之美，美到何種程度，我沒能親眼所見，不敢輕下結論。不過從清代文學家魏源恨不能夜宿船上跟月下湖仙同榻而眠的希冀來看，當是美極了的：
遊湖貴以舟為屋，切莫柱城專住陸。
夜移湖畔曉就山，所至湖山同寢宿。
月華如水孤山孤，山影化云云化無。
（魏源《西湖夜月吟》摘錄）
西湖十景之一·三潭印月
『4』雪湖
斷橋殘雪是西湖十景之一，由此而知，雪湖之美實至名歸。蘇軾寫過許多西湖詩作，雪景名作自然也是有的，譬如這首《次韻仲殊雪中游西湖二首·其一》。“捲簾疑有月臨軒”句，真是妙哉，錯把雪光當月光，錯覺產生的美才是最驚豔的美。全詩如下：
寶雲樓閣鬧千門，林靜初無一鳥喧。 閉戶莫教風掃地，捲簾疑有月臨軒。
水光瀲灩猶浮碧，山色空濛已斂昏。 乞得湯休奇絕句，始知鹽絮是陣言。
雪景西湖
在西湖看雪，湖心亭是最絕佳的去處。明末清初文學家張岱有一篇《湖心亭看雪》的散文，為我們描繪出一卷湖心亭賞雪圖，雪湖風光盡現眼前：
崇禎五年十二月，餘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餘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湖心亭看雪
【結語】
一如宋代詩人楊萬里詩中所言：“岸上湖中各自奇，山觴水酌兩皆宜。只言遊舫渾如畫，身在畫中元不知。”西湖處處奇勝，美景俯拾皆是，詩意無一不在。
不管是西湖的四時之景，還是西湖的晴雨月雪，她們“濃妝淡抹總相宜”，且各有所長、平分秋色，於是，共同成就了西湖譽滿古今的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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