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繼明
１.
龍生是最早下海的一代，辭了在工廠裡做鉗工的工作，成立了一家醫藥銷售公司，發了大財，沒幾年身價就過千萬。他兒時的朋友張敞做了他的下手。張敞精明能幹，龍生特別欣賞他，把生意上的重要事情都交給他，還把個人的私事都和他說。他對張敞說，“我今生最好的朋友是你，如果連你都信不過，我還信得過誰。”張敞說，“龍哥，你把我當最好的朋友，我很感動，我永遠記得你的好，衷心地對待你，不是因為你是我的老闆，而是你是我的朋友。”
發了財的龍生，揮金如土，吃喝嫖賭，儘管張敞多次勸他，但龍生不以為然，他說，“人生在世，要及時行樂，難道要等到死後再享受？”結果老婆離婚了，公司做垮了，最可悲的是自己由於拖欠醫藥公司的貨款無法償還，被告到法院，被判了刑，坐了5年的大牢。
２
出了監獄的龍生，孤單一人，心灰意冷，他想今生隨便找個工作，糊餬口就行了。他去了很多家公司，一聽說他是坐過牢的，都避之不及。他不斷降低工作的期望，有一次去了一家清潔公司，以為在這裡找個工作是沒有問題的，可人家說，我們公司不要牢改犯。這把龍生逼到絕路上了。他本不想找以前他認得的那些熟人，他覺得自己現在的下場，真是丟人現眼，人家肯定要鄙視自己，他在商場上混了這麼多年，認清了生意人的面目。所謂天無絕人之路，他聽說張敞做了他原來的生意，是一家醫藥銷售公司的老闆，他想，張敞應該會收留自己的吧，他是我當年最好的朋友，我對他不薄。
有一天他去了張敞的醫藥公司，那是一座十層樓的房子。剛一進門，保安就把擋住了，問，“你找誰呀？”龍生說，“我找你們老闆張敞，我是他的朋友龍生。”保安說，“我得通報一聲。”保安打電話，嘀咕了好半天，回頭對他說，“我們老闆說他沒有叫龍生的朋友。”龍生聽了，氣憤極了，說，“你們老闆真是個白眼狼，當年我當老闆的時候，怎麼對他的，他全忘了，忘恩負義。”說完，含著眼淚要走，這時，保安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說，“大哥，我看你不要太傷心，你肯定知道‘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的俗話吧，誰叫你成了個落毛的呢。”龍生所受的委屈要爆發了，說，“當年我當老闆，你們老闆只不過是我的一個手下，我是把他當真心的朋友看的。現在我落難的時候，他袖手旁觀，他還是個人囉。”保安說，“現在說這種話，傷害人不說，對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處，何必呢？你說吧，你找我們老闆有什麼事，我再跟老闆說一說，也許他還記得你。你要曉得，過了這麼多年，忘了個把朋友，特別是忘了像你這樣不怎麼樣的朋友，也很正常嘛。”龍生紅著臉說，“我想在你們公司找個工作。”保安聽了，又打了電話，回頭對龍生說，“我們老闆，叫你明天上午來。”
第二天上午，龍生早早地在公司門口等著，過了好半天，他看到張敞開著奧迪車過來了，他趕忙迎上去，說，“張敞，多年不見，你還好吧。”張敞看著他，似乎恍然大悟地樣子說，“哦，龍生，你出來了。”龍生伸出手，可是張敞卻沒有和他握手的意思，接著開始打手機，自顧自地往前走。龍生很落寞地跟著他，想起當年，心裡酸得很。在進電梯口，張敞回頭說，“你在門口等一會兒，我等會兒通知保安，讓他叫你上來。”龍生很尷尬地說，“那好吧。”
等了將近一上午，龍生覺得很絕望，準備走了，這時保安說，“我們老闆叫你上去。”龍生很傷感地上了電梯，去了張敞的辦公室，張敞說，“龍生，想起當年我是你的手下，為你賺了不少錢，現在，我們換一下，我當老闆，你當我的手下，你為我多賺點錢好不好？”龍生聽了張敞的話，高興得不得了，說，“張敞，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們當年的情誼，還是朋友好啊。”張敞白了龍生一眼說，“你要擺正自己的位子啊，我們不是朋友關係，而是上下級呀。”龍生楞楞地看著張敞，有點手足無措。
３
龍生現在成了張敞的馬仔，張敞出門的時候總把龍生帶著，就像當年龍生總把張敞帶著一樣。但是不同的是當年龍生把張敞當兄弟，現在張敞把龍生當下人，這還不算，張敞還常常讓龍生出醜，下不了臺。
上個星期，張敞帶龍生參加一個很大的藥品供貨會。參加的人很多，也搞得很有排場，龍生當年見過比這還大的排場，沒覺得新奇，但想到當年自己的風光，在這供貨會上如何叱詫風雲，不免有些落寞，張敞看到有些落寞的龍生說，“龍生，當年我提著包，跟著你屁顛屁顛的，現在……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你說是吧！你就沒有什麼想法？”張敞突然問他，龍生說，“人生無常，我只好認命。”張敞說，“我早就看出你就不是一個幹大事的人，當年老天真是瞎了眼，讓你這種窩囊廢發了財。”龍生聽了很生氣，說：“張敞，我當年可不是這樣對你的呀，你現在發了財，不能說完全沒有我當年的幫助。”張敞說，“你不舒服吧，哪你拿出本事來，讓我瞧瞧。你這種人要是能東山再起，太陽從西邊升起。”龍生說，“你……，你不要瞧不起人。”張敞看著他很鄙視地笑了笑。
在供貨會上，還碰到了龍生當年當老闆時的供貨商，有些人龍生還欠著他們的錢。那些供貨商本來沒有說什麼，因為龍生因此坐過牢的，但是張敞說，“還記得吧，這就是龍生，還欠你們錢呢，他跟我說，等他有了錢還給你們。”那些供貨商氣憤地說，“他要是還得起那些錢，太陽從西邊升起。”這讓龍生很受了奚落，龍生對張敞說，“張敞，你知道我還不起的，你不該這樣說。”張敞說，“你這人怎麼不講道理，欠錢還錢，天經地義。”龍生說，“我因此而坐了牢，我是可以不還的。”張敞說，“你欠人家的錢都不想還，永遠伸直不了腰桿，做不了人。”龍生楞楞地看著張敞，內心真有一種想還錢的衝動。
4
龍生跟著張敞在外面受了不少氣，常常受了張敞無端的奚落，在公司裡除了保安小王以外沒有什麼朋友，所以他總把心中的苦楚跟保安小王說。
龍生說，“我實在是搞不明白，我並沒有得罪老闆，當年我對他是那樣好，可以說有錢同使，有衣同穿，現在我不行了，卻這樣對待我，我真想不通。”小王說，“龍生，有一句古話這麼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你要贏得張敞的重視，還把你當個朋友，你得重振當年的產業。”龍生說，“在監獄裡出來，我連個工作都找不到，我真後悔我當年那麼有錢卻不知道珍惜，貧窮的時候，才知道富貴的時候是那樣的好。”龍生說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小王說，“我聽人說你當年吃喝嫖賭，全不把錢財放在眼裡，你那才叫瀟灑呀！”龍生說，“什麼瀟灑，那叫傻呀，弄得我妻離子散，眾叛親離。”小王說，“我想你是個能力的人，要不當年怎麼能做那麼大的生意。你一定要振作，肯定能夠再幹一番事業的。”龍生說，“談何容易，我也不敢奢望了。”小王說，“總會有機會的，慢慢來，到時候，你發達了，別忘了我呀！”龍生說，“我不會有翻身的機會，如果做夢似的真有那一天，我怎麼忘得了你，要知道落難時的朋友才是真朋友，我絕不像張敞似的，忘恩負義，白眼狼。”
５
有一天，龍生灰頭灰臉地從外面回來，小王拉住他，問，“你又怎麼啦？”龍生說，“仰人鼻息的日子真不好過呀！我真懷念我當老闆的日子，要是做夢似的有那一天，我一定好好珍惜。”小王說，“一個人，要做自己的老闆才好。”小王又說，“我最近從報紙上看到一個消息，城東的為民藥店，生意做不下去了要重新找承包人，你去試試，應該可以。”龍生說，“你別開玩笑了，別人知道我是坐過牢的，肯定信不過，再說，我沒有錢做擔保呀。”小王說，“你去看看呀！”龍生說，“你把報紙帶給我看看，讓我想想。”
第二天，小王看見龍生說，“報紙我沒找到，但地方我知道，我帶你去。”龍生不想去，但拗不過小王，他去了，發現城東的為民藥店正在營業，並不是做不下去的樣子，龍生說，“你肯定是搞錯了，人家不是正做著生意嘛！”小王說，“我們進去問一問。”龍生和小王進了門，問，“我找你們老闆。”從藥店的裡間走出一個人，說，“有什麼事，進來談吧。”小王就介紹了龍生，說，“我們這位龍先生，原先做過多年的醫藥生意，還發了大財，在做醫藥生意很在行的。”那人白了一眼，說，“那現在怎麼樣啊？”龍生說，“現在我在一家公司打工。”那人說，“一個打工仔想承包藥店，做夢吧。”龍生聽了，起身要走，那人說，“不過，也可以考慮，畢竟你做過很多年生意，有經驗。”龍生聽了大喜過望，激動地說，“我一定把它經營好，你放心。”那人說，“你有沒有擔保。”龍生說，“我什麼都沒有，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虧損的。”那人說，“把你的薪金抵押吧！” “沒問題，沒問題。”龍生覺得做夢一樣，高興地說。
６
龍生向張敞辭了工作。他對張敞說，“我承包了自己的門面，我不想看你的臉色了。我臨走之前，我想問一句，我以前到底哪裡得罪了你。你這樣對我，真不夠朋友。”張敞笑著說，“你在商場上混了這麼久，還不明白？朋友是要講究實力的，除非你又成了以前的你自己，咱們才是朋友。”龍生說，“我要是發達了，再不認你這樣的朋友。”龍生在心裡發誓，我一定要把生意做得超過張敞，讓這個不講情誼的人看看。龍生還想，有一天，把他的生意給奪了。
龍生做了多年的生意，生意上的事自然難不到他，但是他還是覺得這次做生意是特別的順，比如以前他進貨，別人都要一定的現金作為保證金，現在居然人家不要了，人家要，龍生也給不起。他有時問起人家怎麼不要保證金，人家笑著說，我信得過你。這些話讓他很有信心。
龍生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以前他吃喝嫖賭，現在是一門心思做生意，從不亂花一分錢，有空總跑到店裡去打理，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沒多久就把承包的錢賺回了。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原來的老闆說，他要等著錢用，準備把店子轉給龍生，這讓龍生喜出望外。龍生的生意越來越火了，荷包也越來越鼓了，他又成了有錢人。
７
成了有錢人的龍生，沒有忘記小王，他有空總請小王出來坐一坐，他還是對朋友重情重義，他對小王說，“我就是想不通，我是瞭解張敞的，他不應該是這種勢力小人啦。”小王笑著說，“商場是個大染缸，把他變壞了，你以前不是也變壞了嗎？”龍生說，“是啊，商場很容易變壞，有情的變得沒情，朋友變成了敵人。要不是經過這人生的大變化，我體會不到這一點。”小王笑著說，“那你可要珍惜你現在來之不易的財富啊。”“謝謝你，”龍生說，“當年張敞也是這麼勸我的，可是我沒有聽，落到現在個坐牢的下場。我一定好好聽你的話。”
龍生的生意現在是越做越順，準備開第二家店。第二家店開張的時候，龍生準備好好慶賀一下，把小王和生意上的朋友都請一請，對於張敞他也想請一請，他想趁此機會，也奚落一回張敞，讓人們都看清他的嫌貧愛富的面目，他這樣的人不能做朋友，後來想，畢竟落難的時候，他收留了自己，自己不必太過分，也就作罷。
慶賀的酒席開始了，龍生先介紹了生意上的夥伴，然後特意把小王介紹給大家，他說：“我從監獄裡出來，一貧如洗，甚至心灰意冷，還頻頻受人奚落，我以為我的一生就只能如此。但是我碰到了貴人，是他鼓勵我走到現在，他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這位朋友就他。”龍生興奮地指著小王。小王站起來，紅著臉說，“其實，你搞錯了，你真正要感謝的是張敞。”說著，張敞笑容滿面地從外面走了進來，小王接著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張老闆叫我這麼做的。還有我要告訴你，城東的為民藥店，是張老闆的店子，他的生意正做得紅火，但他為了幫你，故意說要轉讓，才到了你的手。還有，你向人家進貨，之所以人家不要押金，那是因為張老闆先給人家打了招呼，不然你的生意不會這麼順。”龍生聽了有些目瞪口呆，他不信這是真的，他看了一眼張敞，說，“你既然要真心幫我，為什麼要到處奚落我，讓我難受？”張敞不緊不慢地說，“龍生，你我是多年的朋友，我瞭解你，你這人有時特聽不進意見，當年我苦口婆心，你還是我行我素，到頭來落得個妻離子散，身陷囹圄的下場，我看著痛心。我想，真正的朋友不是財富上的幫助，而是要讓你痛改前非，珍惜眼前的幸福，所以我一次次地刺激你，目的就是讓你振作起來，再一次拼搏，並且不犯錯。”龍生聽了，熱淚盈眶，他緊緊地抱著張敞，說，“你才是我真心的朋友。”然後，他們拿起話筒，唱起了《真心朋友》，“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