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轉自：歷史不打烊
《西印度毀滅述略》中，記錄了西班牙人開始殖民北美的時候，對印第安人所犯下的暴行：“他們闖進村莊，見到老少、孕婦和產婦便挑破他們的肚皮，然後剁成碎塊，猶如宰割畜欄中的羔羊。歹徒們還打賭，看誰能一刀把人從中間劈開，誰能一下子砍掉人頭或開膛破肚。他們還從母親懷中把吃奶的嬰兒奪走，提起孩子的雙腳往石頭上摔……”
印第安人最好的土地，迅速被暴力奪取，換來的卻是被趕到貧瘠的居留地生活。1861年，由於收成太差，政府援助又被貪汙，本應提供援助的商人也背信棄義拒絕幫助，達科塔酋長小烏鴉忍無可忍，帶著人民襲擊了明尼蘇達河岸的白人定居點。
小烏鴉酋長
這次抗爭的結果，是300多名受盡壓迫的無辜達科塔人被逮捕，並草草宣佈死刑。雖然在林肯總統介入之後，被絞死的人數降到了38人，但這依然成為了美國曆史上最惡劣的一次集體絞殺事件。
美國一個小學生，看到了記錄這次事件的圖片，第一次對“印第安人”這個詞有了印象。他就是愛德華·柯蒂斯。他是一個只上過小學的攝影師，他用了30年的時間追逐印第安人，給他們拍了4萬多張照片，出了200多本作品集。
現在這些作品集，僅僅一本的價格就高達300萬美元。但是柯蒂斯離開人世的時候，一貧如洗，原本5家之口中只有小女兒還陪著他，沒有人記得這個在西雅圖曾經大名鼎鼎的攝影師。
印第安人的後裔翻看著他拍下的照片，總是會不禁熱淚盈眶。他們不知道的是，柯蒂斯為了這些照片，毀了自己的人生。
愛德華·柯蒂斯
柯蒂斯的前半生，簡直就是窮孩子逆襲成為上流人士的最佳範例。他的爸爸是個農場主，本來日子還是過得去的。但是南北戰爭爆發之後，爸爸被徵兵，帶著治不好的傷勢回到了家裡。農活幹不成，孩子們也還年輕，生活難以為繼，一家人試過連續好幾個星期，只能吃土豆和野生的麝鼠維生。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柯蒂斯為了養家，讀完小學就沒有再讀下去。但是這個小孩，竟然用爸爸打完仗之後帶來的一箇舊鏡頭，自學搭了一臺能用的攝像機，悄悄地愛上了拍照。
於是一家人搬到西雅圖之後，17歲的柯蒂斯想著，找什麼工作不是個找呢，就憑著愛好加入了一個攝影工作室當學徒。
這個只有小學學歷的學徒，竟然對攝影有著異於常人的悟性，沒過多久就賺夠了和別人合夥經營工作室的資本。20歲出頭就買下了西雅圖一座寬敞而且光線極好的房子，開了自己的工作室，成為了西雅圖最厲害的攝影師之一。24歲風華正茂的時候，還娶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妻子，生下3個白白胖胖的寶寶。
這一切，全都是柯蒂斯從田間到社會，一步一步奮鬥而來的。不只是他身邊的人，連他自己也沒想到，1895年他拍攝了第一個印第安人之後，竟然走上了親手毀滅自己人生的道路。
西雅圖是印第安人命名的城市裡最大的一個，但是當時印第安人在這裡居住卻是違法的，除了這裡一位酋長的女兒安吉麗娜。於是柯蒂斯突發奇想，把她邀請到了自己的工作室裡，給她拍了幾張照片。
在印第安人還主宰著北美一大部分土地的時候，他們和軍隊、移民隊伍之間摩擦不斷，而在平民眼中，他們就是些教育程度低下的野蠻人，避之尤不及。但是柯蒂斯的照片流傳出去之後，卻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印第安人，還有這樣的一面？
安吉麗娜
這時候的柯蒂斯，其實是看到了其中的商機，才開始不斷地給印第安人拍照的。如果當時有微博的話，#柯蒂斯拍攝印第安人#絕對是熱搜榜第一位，他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熱點。
3年後，國家攝影協會贊助舉辦了一次展覽，挑選了他拍攝的三張印第安人照片。照片還拿下了這次展覽的最高獎項，給柯蒂斯帶來了人生中第一枚金獎牌。
獲獎作品
到這時候，他對印第安人的瞭解，也不過“能夠賺錢”而已，直到他在一次外出拍攝的時候，遇見了一群迷路的科學家。其中有一位被稱為“北美印第安文化專家”的喬治·格林尼奧。
柯蒂斯幫助了這群迷途科學家之後，很快和喬治成為了朋友，正巧喬治打算參加到哈里曼·阿拉斯加的遠征隊伍裡，柯蒂斯也需要賺錢，喬治就讓柯蒂斯成為了隊伍的指定攝影師。
喬治·格林尼奧
這一路上，喬治每到一個新的地方，都會開演講普及印第安人和印第安文化的知識，而只有小學學歷的柯蒂斯，也開始耳濡目染，印第安人在他眼中的形象悄悄地發生了改變。
1900年的夏天，柯蒂斯開始從一個拍印第安人照片賺錢的攝影師，變成了傾家蕩產也要記錄印第安文化的記錄者。
1906年，他給自己定了個目標：記錄全北美所有的部落文化。但是工作室的經費完全不可能支撐旅行的巨大開支，於是他找到當時全美國最有錢的人，金融界梟雄——J. P. 摩根，請他投資自己的項目。
J. P. 摩根
好說歹說，摩根願意見他一面，但是一聽完他天馬行空的想法，就拒絕了他，甚至覺得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那些鄉巴佬的文化，有什麼好記錄的？
不過柯蒂斯沒有灰溜溜地離開，而是在快要被保安趕出去的前一刻，翻出了一張照片給摩根看。有錢人就是任性，摩根竟然被這張照片打動了，揮揮手就決定給他7萬5千美元，贊助他5年的工作，讓他拍出22冊，1500張印第安人照片。
踏出摩根的家時，柯蒂斯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他開始花大量的時間，追隨著印第安人的腳步，到他們生活的地方去拍照。放著養尊處優的日子不過，也不顧妻子和孩子的感受，去到大峽谷的谷底、新墨西哥的“天空之城”、華盛頓州最偏僻的海岸……
愛上印第安文化的柯蒂斯如此“瘋狂”，不是無緣無故的：北美大陸被發現以前，北美土著人口大約在100萬左右，也有學者認為應該是980萬人，但是到了1900年的時候，美國境內就只剩下不到30萬的土著了。白人、印第安人、白人殖民者之間的戰爭，歐洲人帶到這裡的天花、蕁麻和流感病毒，讓他們的人口銳減。
他怕他再晚一步，這些人就會帶著那些動人的文化，在這個世界上永遠地消失。
他也試過帶上孩子們一起去旅行拍照。但是兒子在途中不慎患上感染病，昏迷了好幾個月差點沒命，最後恢復了一些，才敢一起坐上火車回到西雅圖。
還有一次，柯蒂斯帶著一家大小在部落附近休息的時候，村子裡的藥師突然闖到他們的帳篷裡，讓他們趕緊離開：“村子裡有產婦要生孩子了！要是她死了的話，鍋可是你們這些外來人背的，趁出事之前趕緊跑吧！”
在那之後，他下定決心，孩子成年以前再也不帶他們一起拍攝，不會讓他們再受到這樣的生命威脅。
而一個人出去的結果，就是騎著馬走山路的時候不慎滑倒，相機好歹用了12個小時修得勉強能用，但是前面好幾個星期的底片都直接報廢。而且他幾乎永遠都在外面，幾乎不會回家。
忍無可忍的妻子，在1916年提出了離婚。1919年，法庭把工作室和他所有的照片底片都判給了老婆，小女兒貝絲則堅持要跟著爸爸生活。在法院開始把他的財產都轉讓給老婆之前，絕望的他和貝絲一起潛入工作室，把所有的底片都毀了。
相依為命的父女倆，搬到洛杉磯開始了新的生活。當年摩根給他的那筆鉅款，也只能填補三分之一的需求，剩下的錢，還得柯蒂斯自己想辦法。
這時候，給印第安人拍照什麼的早就已經過氣了。為了賺旅費繼續拍攝印第安人的文化，柯蒂斯開始接各種拍攝的訂單，連婚禮拍照這種原本他不會去做的苦差事，也必須接下來。
哪怕是這樣，他還是要把他拍攝的動態影像以1500美金的低價賤賣給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才能勉強維持自己的生活。僅僅是這一部分的拍攝成本，就超過了兩萬美元。
好不容易賺到一筆錢，他又馬上開始計劃下一次拍攝。經費不足，不能到其他城市去拍照，他就和女兒拍攝周邊地區的印第安人。
開支都花在了拍照上，離婚之後的贍養費自然是無法支付，1927年的時候，他由於拖欠了7年的贍養費，被前妻告上法庭。雖然最後前妻撤回了訴訟，但是這也足以說明柯蒂斯的人生已經淪落到了怎樣的地步。
但是他知道，無論自己過得多麼潦倒，只要能做好記錄印第安文化這一件事，就夠了。第二年，生活終於到了揭不開鍋的程度，他把凝聚了他一生精力的所有照片和裝訂成冊的攝影集，包括照片的底片和著作權，徹底賣給了摩根企業，只希望在他們手裡，這些資料也能夠發揮到紀錄片的作用。
但是1935年，摩根集團就把這200多冊名為《北美印第安人》的攝影集和底片，以1000美金的價格隨手賣給了波士頓的一間書店。這些記錄了一個民族偉大文化的資料，就這樣在地下室裡沉睡了。
他去世的時候，身邊只有悲痛欲絕的小女兒貝絲。沒有人記得他，沒有人記得那記錄了80個不同部落的40000張照片，錄下了無數印第安人語言和歌曲的10000卷蠟筒。
直到1972年，很多印第安人後裔都已經被美國人同化，丟失了部落生活的記憶和文化，這些資料才被這個圖書館的員工發現，再次掀起了一次風波。
人們重新記起了那段歷史，想起了從前盛極一時的印第安“太陽舞”，想起了印第安人自己的語言和獨特的生活方式，想起了柯蒂斯坎坷的一生。
有人罵他為了製造印第安人淳樸生活的假象而“擺拍”。確實，有一些照片中會出現同一件衣服——是柯蒂斯讓他們穿上拍照的。他也會故意抹去照片中現代化的元素，例如一個最傳統的印第安帳篷裡的一隻時鐘。
修圖前
修圖後
也有人說他根本沒有記錄下當時印第安人的慘狀，因為他的鏡頭裡沒有被殘忍殺害的印第安人，沒有他們參與戰爭血肉模糊的畫面，甚至沒有拍到印第安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些血腥習俗，只有這片大陸還未被發現的時候，印第安人淳樸的生活景象。
正因為柯蒂斯開始拍攝的時候，印第安人已經開始被迫講英語，小孩子要參加軍事管理的學校，大人也要剪去長髮，不允許進行民族傳統儀式，他才選擇拍下印第安文化最純粹和原始的一面。
他不需要人們記住他，不需要人們記住愛德華·柯蒂斯是誰。他只要人們記得，很多年以前在北美的這片大陸上，有一群充滿智慧而勇敢的人民，穿著皮毛做的衣服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記得他們曾經直視太陽跳著舞，直到他們暈倒在地的前一瞬間，看到了神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