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敏志《東京蠹餘錄》:書店故事如此精彩

人書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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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敏志《東京蠹餘錄》:書店故事如此精彩

作者: 尹敏志

出版社: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出版年: 2020-1

頁數: 264

定價: 49.00元

裝幀: 平裝

ISBN: 9787559805140

內容簡介 · · · · · ·

日本東京千代田區神保町,是世界最大的古書店街,自明治年間起,這裡便書肆林立,文風鼎盛。晚清以來,大量中國人來到神保町淘書,其中有腰纏萬貫的清朝公使,也有囊中羞澀的留學生;所購有珍稀古本,也有新學書籍。本書作者近年亦負笈東渡,求學期間出入於東京的大小書肆,將實地考察與史料積累結合,寫就此書。

本書既是訪書記,又是書店史,所寫的十三家古書店,從江戶時代末期的文求堂書店,到平成時代的光和書房,跨越一個半世紀;學者、書商、政客、作家,各色人物粉墨登場。魯迅、郭沫若、王國維,巖波茂雄、內山完造、吉川幸次郎……他們的故事,就以這些古書店為背景展開。

作者簡介 · · · · · ·

尹敏志,浙江台州人,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碩士,京都大學文學研究科博士生。

目錄 · · · · · ·

神保町書店街緣起

人歸江上路:文求堂書店

盡是同文細亞人:琳琅閣書店

學燈:丸善書店

孰為陳起孰毛晉:青木嵩山堂

夢寐繞山河:山本書店

播種者:巖波書店

東京上海雙城記:內山書店

大隱隱於市:叢文閣書店

早稻田原風景:五十嵐書店

偶遇保田清:原書房

亦有星星火:從大安到汲古書院

一人古本屋:弘文莊

古書店變形記:光和書房

尹敏志《東京蠹餘錄》:書店故事如此精彩

下文摘自《東京的三家漢學書店》(來源:豆瓣),原載《書城》2016年10月刊

山本書店

山本書店是我來日本後逛的第一家漢學書店。當時是3月末,我那天原本和友人約好一大早去上野公園賞櫻,可惜春風仍料峭,只能看到樹梢成簇的花骨朵,稀稀落落開了不到二三成。坐在樹下喝酒賞櫻、閒聊嬉笑的日本人已不少,但他們還得墊塊毛毯禦寒,玩得一定不怎麼盡興吧。迅哥兒也曾說:“上野的櫻花爛漫的時節,望去確也像緋紅色的輕雲”,這番景象,我卻無緣得見。

由於還不知道日本古書店一般六點就關門,又去附近的靖國神社和東京大學逛了半天后,臨近黃昏時,我才慢悠悠地坐電車去神保町。出站右轉,第一家就是山本書店,我一頭扎進去就出不來了。一個半小時後,店員開始挨個通知顧客:“不好意思,我們馬上要打烊了。”我只好拿了一套心儀已久的潘檉章、吳炎所著《國史考異》去結賬——這個臺灣廣文書局的影印本,在國內非常難買到。

創業於明治四十二年(1909)年的山本書店,今天已經至到第三代。一代目名為山本常太郎,他最早在神田今川小路,即今天的店址上搭起棚子,開始售賣漢籍為主的古書。大正年間到昭和初年,正是日本國力強盛、國際地位不斷攀升的時代,神保町作為舊書一條街,也在這時崛起。我在東大畢業的老一輩東洋史學家的著作中,不時讀到他們週末來此訪書的記錄,地處靖國神大道十字路口,地理位置優越的山本書店,生意自然也是蒸蒸日上。

常太郎傳給二代目山本敬太郎的具體時間不明,但從後者出生於大正三年(1914),卒於平成三年(1991)推斷,他大概是在二戰前後接手這家店鋪。二戰期間,日本的出版業蒙受重創,我買到的所有日文書中,凡是出版於1940-1945年間的,大多墨跡不清、紙張黃脆,乃盟軍封鎖下全國物資嚴重緊缺的痕跡。戰爭結束後,日本百廢待興,漢學研究也不得不改弦易轍。深知“創業難,守成更不易”的山本敬太郎此時不再滿足於古書店老闆的角色,也參與到了漢學著作的策劃、出版甚至寫作之中。

比如50年代末,石原道博(1910-2010)在寫作《朱舜水》一書時,山本敬太郎就給予了他很多研究資料上的幫助。石原是東京大學東洋史學科出身,專攻明清中日關係史,著有《明末清初日本乞師研究》、《文祿慶長之役》、《倭寇》等。我還在國內時,便讀過其關於關於南明孤臣日本乞師的論文,深佩其讀書之廣博、考證之精細。為何這樣頂尖的學者,卻終身在偏遠的茨城大學任教呢?

原來1943年時,由於戰事吃緊,日軍兵員嚴重不足,33歲的石原也被徵召入伍,赴中國東北參軍。兩年後日本戰敗,他落入蘇軍手中,和偽滿洲國皇帝溥儀等戰俘一起被髮配到西伯利亞勞改。蘇軍的西伯利亞勞改營,素以環境惡劣、死亡率高而著稱,1948年,九死一生的石原回到日本時,發現從臺北帝國大學、滿洲建國大學、上海東亞同文書院等殖民地學校撤退的日籍教員,早已經牢牢佔據了東京地區的大小教職,已經沒有什麼空缺留給他。無奈之下,石原只好接受舊制水戶高校的聘書,此後一直在此執教鞭。

由於遠離學術中心,石原後來在資料獲取方面遇到不少麻煩,常常要四處寫信求助。《朱舜水》一書統計日本國內現存朱之瑜墨跡時,就特地諮詢了山本書店老闆敬太郎氏。在回信中,敬太郎告訴石原,他私人藏有朱舜水手書詩卷一卷,落款有“歲次癸卯於長崎”云云。癸卯年,即日本的寬文三年,也就是西曆1663年,當時朱舜水還沒有遇到後來的“恩公”德川光圀,在港口城市長崎過著拮据的流亡生活。比起後來在水戶藩作的應酬詩文,這幅早期著作,顯得尤為珍貴。山本書店庫存之豐富,亦由此可窺一斑,店裡擺出來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罷了。

還有很多學者在刊印書籍之前,會先諮詢敬太郎的意見。1970年,長澤規矩也主持的“古典研究會”脫離原母體大安社,新成立“汲古書院”出版各類漢學書籍。為了打開局面,長澤決定先出版日本學者急需的二十四史。由於當時北京中華書局的標點本陸續出版,汲古書院社長坂本俊彥原本打算直接拿中華本縮印。長澤本對此方案頗不以為然,諮詢山本敬太郎後,也得到了否定的答覆(山根幸夫《古典研究會小史》)。長澤這才下定決心,徹底放棄中華本,而以自己收藏的和刻本為底本影印。

這就是後來著名的“和刻本正史”叢書,包括本卷三十冊和別卷八冊。這套書的底本雖然不如張元濟的百衲本,但大開本精裝、帶函套的裝幀設計,以及清晰的印刷,的確讓人愛不釋手。後來長澤規矩也又陸續主持出版了“和刻本經書集成”、“和刻本諸子大成”、“和刻本漢籍文集”,這些大部頭叢書今天還在山本書店裡擺得整整齊齊。敬太郎的另一高瞻遠矚之舉,就是1978年在書店二樓開闢出“山本書店出版部”,即“研文出版”,發展到今天,已經是中國文史哲著作的重要出版機構。

至於貨源方面,既然賣的是漢學書籍,就不可避免地經常要去中國大陸進貨。因此,山本敬太郎對於北京琉璃廠舊書店的情況瞭如指掌。曾在北京留學的吉川幸次郎任教東大後,經常向二代目打聽琉璃廠的最新消息。1957年,從北京回來的敬太郎告訴吉川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琉璃廠書店裡現在掛滿了“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中蘇友好合作萬歲”之類的標語,但是“自信地推薦給人看的古書沒有了,不禁使人感到困惑和缺憾,是因為近年來,中國對五十年前的書籍,一律禁止出口…只就古書這一方面看,現在的北京不怎麼有意思了。”自那以後,山本書店從臺灣方面引進的影印古籍數量明顯增多。

每次去神保町,我都要去山本書店逛逛,漸漸開始熟悉裡面的佈局。店裡通常只有兩位店員,一位坐在收銀臺前,不苟言笑,背後掛滿中國書畫拓片;另一位則坐在裡面的小桌子上,大部分時間在埋頭讀論文,看上去像是兼職的日本文科研究生。店裡靜如圖書館,除非主動要求,店員不會干涉客人在裡面翻看什麼書,讓人感覺非常自在。

有一次買了廣文書局本楊賓《柳邊記略》、汲古書院影印和刻本黃六鴻《福惠全書》、古典研究會影印靜嘉堂藏宋刻本《名公書判清明集》三本精裝書後,結賬時,收銀員從抽屜裡抽出一張青白雙色包書紙,利落地包好,再雙手遞給我。回家拆封後,我發現包裝紙的印刷圖案很是眼熟,查王昶《金石萃編》,果然就是山東武梁祠畫像之第二石第四層“豫讓捨身以報知己”。我忽然想到,這些流落異域的漢學古書,躺在書架上靜靜等待被人帶走,不就是“人生得一知己已足”麼?

最具中國古風的,還數山本書店靠裡的一面牆,擺滿線裝書:一半是和刻本;一半是唐本,即中國刻本。書架前有四臺沙發,一條桌子,方便顧客取下書後,放在上面細細展閱。但因為幾乎每部書都要價一萬人民幣以上,我每次去也就過過眼癮而已。印象最深的,是一套康熙四十七年武英殿刊本的《御製清文鑑》,紙張黃脆,價格七位數。1960年代,京都大學教授田村實造帶著學生今西春秋、佐藤長研讀這部書,做了全面的整理研究,現在就連當年的研究成果、1968年由京都大學內陸亞細亞研究所出版的《五體清文鑑訳解》也價格不菲了。

但最貴重的書往往不在店內,而是直接送到拍賣會。2015年3月,山本書店以近2億日元的價格,拍出姑蘇鄭定之重校添注本《唐柳先生文集》。據三代目山本實說,這套南宋嘉定年間私家刻本是二戰剛結束的混亂期,其父山本敬太郎從神保町一家同行那裡買入的,一直秘藏在書庫裡。此書是金澤北條氏“金沢文庫”舊藏,楊守敬曾雲:“日本收藏家除足利官學外,以金澤文庫為最古,當我元明之間,今日流傳宋本大半是其所遺。”雖是由中國傳來,但這些書已經被日本人視如己出,故有不少專家呼籲政府出面,阻止“文化財”被中國買家買走。情急之下,甚至有此書不保,則“日本文化將亡”的驚人之語。

此情此景,恍若一百多年前,湖州陸心源“皕宋樓”十五萬卷書被日本巖崎氏買走,收入“靜嘉堂文庫”時,中國士大夫如喪考妣的情景。只是這次,劇本好像已經完全顛倒過來。但藏書終究不可死藏,否則深鎖庫房,蟲蠹蟻蝕,豈不淪為無用之物?書的聚散流轉,東渡西歸,永遠是難以預料的,而這,也恰好是舊書店之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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