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明子是個女生,齊肩膀的微卷發,染成了淺淺的藍色,笑起來特別放肆。
我在騎車的時候認識她的,當時場面有點尷尬。
黃昏時候的荒郊野外,光剩一塊巨大的裸石橫在拐角處,我停下來準備歇息,卻聽到水聲潺潺,一個女孩靠著石頭背對我,蹲在那尿得正歡,嘴裡還哼著歌。
我驚呆了,忘記轉身,女孩回過頭嫣然一笑,說,帶紙沒?
說起來,她也不算長得漂亮的女生。
因為長期在外面跑,一張臉乾乾的起了小細紋,頭髮亂糟糟的,馬丁靴上總是能看到一些泥漬,衣服看起來像順手在衣櫃裡取出隨意套上的,而且總是忘記穿內衣。
這樣粗燥慵懶的一個女孩,笑起來卻光芒四射,牙齒亮晶晶的,眼睛亮晶晶的,這種前後反差反倒顯出一股生動的魅力來。
我們同行過一段路程。
好的旅伴是,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對你有半點羈絆或影響,可以湊一起吃火鍋喝小酒,也會分頭行動各找各的心頭聖地。
決明子在這方面絕對是一個好旅伴,所以回來後我們一直有聯繫,當然,不是很勤快的那種。
她不是個講客氣的人,把冷血和漠然看得理所當然,
偶爾我會心生失望,但是舒坦的成份更多。曾經我以為,她跟我在很大程度上是相似的。心情好的時候讓人感覺熱情如火,但是冷漠起來也是令人髮指。
我們待人的態度全憑心情,可以彬彬有禮,也可能蠻橫撒潑,自私自利,一切以自我為中心。
她應該跟我一樣自私的,所以我們喜愛對方,也是出於對自我的肯定和歡喜,這種感情真實而淺薄。
一直到,她賊兮兮地跟我分享,她的愛情。
在工卡雪山谷時候,我們聽到過有人吹壎,那種蒼涼渾厚的聲音驚得人靈魂出竅,決明子跟我一樣張著嘴久久不能回神。
這個事,後來我就忘了。但是她沒忘。
她回z市後,查了很多關於這個古老樂器的資料,下載了幾百首曲子反反覆覆地聽,這還不夠,她說想學這個樂器。
我嘲笑她,你連睡眠曲都哼不好的人,一雙拳頭揍人也就算了,還想玩樂器?
沒多久,她就告訴我戀愛了。
決明子愛上了她的老師,一個玩音樂的風流才子。
“他就靠在門上,閉著眼睛吹壎,身體隨著樂聲輕輕擺動,身上有股很淡的煙味......”
我受不了她的描述,一拳頭砸過去,煙味很臭的好不好?
決明子渾然不覺我的嘲諷,一雙眼睛閃著戀愛的女人才有的光彩,笑得傻傻的,說:媽的,他那樣子看起來真好吃!
我也跟著笑了,可是心裡有點難過。
這個女人居然愛上了自己以外的人,她跟我不一樣了,我感到一種被摯友背叛的痛楚。
決明子每天去上課,卻連基本的指法都沒學會,她一看到老師,心裡就慌了神,害了羞。老師告訴她用腹腔呼吸,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腹部,示範正確的氣息吐納。
可是她只感覺到了老師的腹肌,腦子短了路。
這個樣子,肯定是沒法好好學樂器的。
決明子喜歡他,但並不喜歡傻了的自己。她發了個信息給我,買票去了一個東南亞小國。
結果半路出了車禍,照片上的決明子全身裹得嚴嚴實實,額角淌著血,對著鏡頭比了一箇中指,嘴角掛著冷冷的笑,她又變回了我認識的樣子。
我問她,還活著呢?
過了很久她回我:大家都在調侃我,只有他打電話給我了,有些緊張地問,你還好嗎?
媽的,他肯定也是喜歡上我了。
我罵,拉倒吧,那不過是泡妞技巧之一。
在生死線上跑了一遭回來的決明子,沒皮沒臉地投入到這場戀愛中去了。她心裡沒了半點顧忌,哪怕變成跟以前全然不同的模樣,也不再猶豫害怕。
在這場戀愛中,她終於學會把一個自己之外的人看得很重要,並且甘之如飴了,我既遺憾,又羨慕,因為我還是那個只會抱著自己取暖的人。
決明子的私人博客裡出現了大段大段的抒情文字,我從裡面讀出了一個柔情似水的女子模樣,眉梢眼角都是風情。
那裡有淺淺的吉他彈唱,有依偎在懷呢喃,有窗臺飄過的花瓣,有深夜幽會的欣喜,也有山山水水月光星眸的凝望......
她的幸福那麼明顯,隔著大半個中國,隔著電腦手機,依舊濃郁地湧出來,讓我沉默,讓我嘆息。
花開得最旺的時候,離頹敗也不遠了。
就好像一份愛情,最終都要走到結尾。
溫柔的老師早就有了家室,決明子的幸福,不過是偷得另外一個女人的。我問她,難道你現在才知道做了這樣一個可笑的角色麼?
決明子笑了,笑得眼睛裡亮晶晶地湧出液體來,她說,你不知道女人是多聰明的動物嗎?我早在上第一節課的時候,就已經明白。
她說,我不渴望愛情,我也不需要男人,我只是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
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罷了。
可是你能躲在這份虛假的幸福背後多久呢?
一旦撕開了放在太陽底下,之前的多少隱忍退讓犧牲都沒有了意義,不光是你沒法面對另外一個女人,他也同樣沒有這樣的勇氣和擔當。
都最後,你不過還是人家的一段回憶,家庭一個不和諧的插曲,你只能被放棄。
決明子不說話,只是淺淺地笑。
我心疼她,又有種莫名地安慰,這段孽情終結了,你也回來了,從此以後,你再也不會用勝過自己的情感去對待別人了。
你,終於又和我一樣了。
我們自私自利,只愛自己。
也,只和自己在一起。
來,你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