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未都:讀書是你一生中最應該早做的事

馬未都沒上過大學,也沒上過中學,在人生最該讀書的黃金12年裡,他不上課,隨父母去幹校勞動。

回北京後,鄰居女孩偷偷借給他一本《紅樓夢》,那一年他16歲,第一次知道人生還有一種感情叫愛情。“我差點死在這書裡。”

十幾歲時書籍匱乏,馬未都的父母在醫院工作,他翻騰出醫學書來讀,讀得最認真的是婦科,“因為我們沒有機會了解女人身體是什麼樣子。”

半個世紀過去,他還能準確地背出王熙鳳出場的場景。人生有多少種,書便有多少頁。疫情突襲,馬未都悶在家中寫一本想了很久的書,很快,抖音和今日頭條發起了全民讀書計劃“都來讀書”,他又成為這個讀書計劃的領讀人,在新技術下繼續閱讀,還是穿著熟悉的白大褂,還是抱著粘人的黑貓。他和書糾纏了一輩子,勢必還將繼續糾纏下去。

[1]嗜書成癖

馬未都沒有文憑,填表格時“文化程度”一欄不知該怎麼寫,但這並不妨礙他讀書。十六七歲那兩年,他沒有學校,也沒有工作,在家中無事可幹,擁有了兩年很好的讀書時光。

那年月,《紅樓夢》是禁書,古人認為讀禁書是人生最大的樂趣,他從沒接觸過這樣的作品,“你的情感,你對文學的所有喜歡,都從書裡獲得滿足。” 讀到黛玉死去,寶玉出家,窗外已是北風呼嘯。他抱著書,感覺文學這東西像炸彈一樣在他心裡炸開。

因為當初的投入,他對中國文學的表達有了不一樣的理解。他記得,曹雪芹描寫賈寶玉時用“鼻如懸膽,睛若秋波”,鼻子像把苦膽拎起來,非常飽滿,如今已經不時興了,人們更喜歡尖的,那種修飾過的鼻子。

從青春期開始,馬未都嗜書成癖,只要是帶字的紙,抓住就要讀。知識青年下鄉,偶然在老鄉家看到一本糊牆的書,便問“我先看一宿,看完了第二天您再用它糊牆好嗎?”老鄉見他誠懇,答應了。他拿到手裡,那本書前十幾頁和後十幾頁都沒了,書名也不知道,但攔不住他閱讀。

1975年底,馬未都返京,被分配做銑工。凡有時間,便泡到圖書館,如一根草藥泡入酒中。一次,表哥帶他去拜訪葉聖陶先生,葉先生家有一些書,他厚著臉皮借出一本,是巴爾扎克的《高老頭》。扉頁上,翻譯家傅雷用毛筆寫著“聖陶先生校正,傅雷”。那是他在十年動亂期間讀得最奢華的一本書 ——硬封面,精裝。

小時候讀書,馬未都坐著看半宿,躺著看半宿,一直到天亮。有段時間晚上不敢拿書,只要一碰,一晚上睡眠算是沒了,讀完興奮,更難入睡。後來,第二天若是有事,他就挑些讀過的書再讀,興奮感少了,人也容易入睡。

他年輕時買過一張全國地圖,釘在牆上,把去過的地方自豪地標出來。不到30歲,地圖上的四極都標了紅點,東在雞嘴尖上烏蘇里江;南是西沙群島,離南沙還差一截子;西至喀什西面的紅其拉甫山口;北到漠河。去過這些地方,就知祖國地大,風土人情迥異。

今天來看,再去這幾處,如不在乎錢的話,估計一週即可回到北京,飛機是個好東西,快捷而機動。只需往前推100年,清朝晚期的人如想達到這四極,恐怕得耽誤小半生。那時,“讀萬卷書,走萬里路”都是人生的障礙。

如今,路已不再是障礙,“幸好讀書的‘障礙‘還在,還能給人類平添樂趣。”

[2]有全利而無一害

書的本義是書寫,記載。我們祖先用象形文字記錄文明。由於圖像的記錄過於困難,先人們開始創造文字,把具象內容抽象化,加之書寫,記載於龜甲、竹簡、木牘之上。書由此誕生。

文明進程中,書幫助我們一次次地總結經驗,複製文明。當生存規律找到時,經驗變成了知識,紀錄於書中,惠及後人,恩澤萬世。

馬未都說,我們讀古書,常常困難重重,障礙多多。這不是古人笨拙,而是今人無知。歷史的長河中,文明在篩選中淘汰,多數消亡,少數滯留,留下的包括抽象符號組成的書。後人的任務是將書再度翻譯,重現歷史真實,審視文明。

前段時間,馬未都的床頭有本書,書名叫《斯基泰時期的有色金屬加工業》,副標題為《第聶伯河左岸森林草原地帶》,是前蘇聯一位叫巴爾採娃的女學者寫的。“這書非常枯燥,”馬未都說,“枯燥的書對我影響最大,有意思的書影響是適度的,因為越枯燥,人想得越多。”很多人之所以成功,不過是比別人多想了一步。

上世紀80年代,文學熱,全國三個青年,兩個半搞創作。馬未都身高一米八,體重只有100來斤。因為馬瘦毛長,故取筆名瘦馬。

1981年,26歲的馬未都在報刊上發表小說《今夜月兒圓》,寫的是一個車工被車間女神愛上的故事。文學被禁錮後,剛剛開閘放水,一時全民沸騰,一不小心製造了爆款。

大火之後,馬未都打開家門,郵局直接拉來一車讀者來信。後來,馬未都在出版社做了編輯,書越來越多,不再像以前那般匱乏,但讀書的時間卻越發少了。“人生就是這麼奇怪,當你獲得這個機會的時候,你就知道,讀書是你一生中最應該早做的事情。”

他雖然學歷低,但眼力極高,當時一個叫王朔的小孩找他,圓頭圓腦,羞澀靦腆,他把自己寫的《橡皮人》拿給馬未都看,開頭第一句是“一切都是從我第一次遺精開始的。”

他力主發表,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王朔紅遍全國,引領了80年代。王朔後來說自己和馬未都結識,就像光和光打招呼,在最黑的地方見。

“讀書是一個人一生中的必由之路,我們一個人要想在社會上有質量地生存,讀書就是一個捷徑。”古人把智慧通過書本流傳下來,是為了文明的延續,讀書是為了延續這種智慧。漢朝有個人叫王充,他在《論衡》中說過的“不學不成,不問不知”,就是這個意思。

在全民閱讀的年代,馬未都靠著閱讀的天分和積累,把讀書推向更遼闊的領域。

宋代一個大臣叫倪斯,關於讀書有一段高論。他說自然的聲音,人為的聲音,都是很美妙的聲音,但這其中,讀書聲為最。他最後總結,人間之事凡事都是利害相伴,有利就有害,只有讀書,有全利而無一害。

[3]有此三知方可成人

古人對讀書做過一種規劃,把讀書分為三個階段,每個階段十年。馬未都常常咀嚼古人的安排。

第一個階段是5歲到15歲,這個時候要“誦讀”,不管懂不懂,要把書背下來。“我們今天的教育中,很大程度希望你讀過的文章一定要理解,但是理解起來太難。四書五經每十年讀一次,理解都不同。讓一個5歲的孩子說出《論語》是怎麼回事,很難。”中國歷史上,凡是參加科舉考試的人,四書五經全部要背下來,皇子在12歲時能倒背如流,就連和珅也可以。“我們今天在全國範圍內能有一個學者把四書五經流利地念一遍都很難。”

到了15歲到25歲,古人叫“學貫”,馬未都認為,學會貫通要求學理科的人要讀讀文科的書,知道文理之間的關聯,知道自己學科中有價值的東西怎麼相連,怎麼在未來的生活中應用。這段時間,與今人高中到碩士畢業重疊。

最後一個十年是25歲到35歲,古人要求兩個字,“涉獵”,什麼書都要讀讀,廣泛閱讀。

馬未都喜歡陶瓷,《中國陶瓷史》厚厚的一本書,他幾乎知道每一頁大概講的是什麼。書上沒標價錢,“學者對先賢創造的文化有一種尊敬,寫上錢就不尊重了。”

在趨名趨利之後,人總要有些精神享受。這種精神享受最淺的是去看一場電影,去聽一支歌。深的是去讀一個文學小說,感受唐詩宋詞帶來的愉悅。

2016年世界讀書日時,一位女學生問馬未都,讀書有什麼用?信息革命的今天,任何一個簡單的知識都可以通過網絡解決,搜索引擎隨時能幫助你解決難題,簡單有效而無須辛苦讀書。不求甚解成為了今日大多數人讀書的常態,於是,“讀書有什麼用”就真的成為了問題。

馬未都做了如下回答:讀書可以讓你與眾不同,腹有詩書氣自華(蘇軾語)即是貼切的一種表達。學校所讀之書可不視為書,故有“課本”之謂。此讀書則是文史子集外加科學一類,讀之與不讀有天壤之別。書多讀之士,知恐懼,知羞恥,知艱難,古人以為有此三知方可成人。無此三知僅有人之軀殼而已,惜今天這類軀殼充斥視野。

讀書的作用為了不成為軀殼而已。讀科學書,讓你多一分理智,多一分邏輯,繼而讓你的分析更準確;讀文學書,讓你多一分情感,多一分形象,繼而讓你的情感更細膩;讀哲學書,讓你多一分思辨,多一分智慧,繼而讓你的思想更深刻;至於其它學科的著作,讀史學書生髮史觀,無史觀則無力以觀滄海,讀玄學書進入深邃,不進入則不知天外有天……

信息爆炸的時代,每48個小時產生的數據量,就相當於人類文明從開始到2000年累計的數據總量。全世界學問最大的人,腦子裡也裝不下1個G的知識,保不齊還得出錯。馬未都在不同場合講過讀書的重要性,他仔細一想,所謂讀書,不過是汲取營養。如這個營養能通過網絡給你,而你又習慣這種汲取營養的方式,那就與讀書本質上區別不大。只要不是淺嘗輒止、不求甚解。

他一向對新事物感到好奇,經常刷抖音,“看到好多非常有意思的事,我覺得抖音給了基層人一個非常強大的自信。”他說自己什麼都看得上,社會的每個現象、每個人都各有各的長處。

如今,他擁抱新的讀書方式,在電子屏幕前領讀。事實上,使用新的讀書方式來閱讀的人,並不在少數。截至2020年2月,抖音上讀書短視頻數量為973萬個,累計播放量超2255億;今日頭條上讀書內容為1864萬條,總閱讀量超5701億。

方式變了,但讀書的情懷一如既往。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臺上玩月。讀書到最後,是為了更寬容地去理解這個世界有多複雜。

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書只能自己去苦讀,不能讓別人替讀。朱熹說:“為學之道,莫先於窮理;窮理之要,必在於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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