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自述:做完那次手术,我一周没睡过安稳觉

四川省肿瘤医院胃肠外科主任医师 郑阳春

行医生涯中,曾有很多患者对我表达过感激之情。从他们真诚的双眼中,我能感觉到,那不是口头的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想法。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深深为自己选择的职业感到庆幸和自豪。


医者自述:做完那次手术,我一周没睡过安稳觉


可是在夜深人静时,在每次自省反思时,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患者想象中那么伟大。很多时候,手术成功除了技术因素,还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运气。

曾经有一例直肠癌手术,就让我揪心了很久。患者之前发生过肠梗阻,腹腔粘连非常严重,在分离粘连的过程中,有一处小肠壁浆肌层不慎破了,我就在旁边缝了一针,用缝线做了个标记,想着等粘连全部分离完毕,其他部位操作都结束了,再来统一修补。

可当所有操作结束,想修补肠壁破损的时候,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破口了。缝线还在,只是缝线旁边的肠壁破损没有印象中那么严重,以至于我无法确定,这个破损是不是之前那个?

我当时真是懊恼万分,恨自己为什么不在破损发生的第一时间做修补。因为一旦遗漏了肠壁破损,下手术台后肠腔一扩张,极可能发生肠瘘。而一旦肠瘘,再次手术的难度增加不说,对病人的生命安全也会造成威胁。

在无法确定有无遗漏的情况下,我只有再三检查,再三确认,但即使这样,也没有完全消除我心中的顾虑。手术后一周,我几乎没睡过安稳觉,每天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好在后来病人恢复很顺利,没有任何不适和异常。手术后10天,病人康复出院,我心中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其实,我做手术向来细致、谨慎,但这件事情给了我一个教训:细致没有极限,谨慎永没有太过!再熟练再漂亮的手术,有时一个环节的疏漏就可能带来致命打击,让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外科医生的成长之路没有尽头,我们能做的除了小心还是小心。有时,天堂和地狱仅咫尺相隔,外科医生是在扮演上帝还是魔鬼,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有一次,我给一个老年病人做直肠癌手术。因为肿瘤偏晚期,手术中我就在想,这个病人手术后接受化疗的可能性不大,手术的质量很大程度上会决定病人还能活多久。在进行淋巴清扫时,我想尽量做得彻底些,因此没像平时那样,尝试保留左结肠动脉,而是直接在根部离断肠系膜下动脉。没想到的是,一次性血管夹夹上去的时候,血管由于脆性太大,血管壁直接爆裂,鲜血瞬间像喷泉一样涌出。我赶紧左手夹纱球压住出血点,让助手用吸引器吸净周围积血,右手以钛夹尝试去钳夹出血处,结果血管再次断裂。眼看钳夹无望,腔镜下缝合也很困难,无奈之下,我只能一手持钳按压出血点,一手帮着助手迅速切开腹壁,在直视下修补腹主动脉壁,进行缝合止血。

那是我近年来为数不多的一次腔镜手术中转开腹。手术后,我一直在反思,如果当时不是一味追求清扫效果,不是那么靠近根部离断肠系膜下动脉,给自己多留点余地,是不是就不会把情况搞得那么紧急狼狈?但是,正如世上没有后悔药一样,外科医生手术中一旦一步操作出错,除了勇敢面对,尽全力弥补,也绝无后悔的机会。

外科手术永远是在安全与效果之间摇摆,在风险与获益之间权衡。我依然不确定,即使有了这次的惨痛教训,下次遇到类似病例,还会不会为了更彻底地切除肿瘤,为给病人多争取一线生存的希望,再次去做同样的尝试?

每当手术成功时,患者和家属千恩万谢,将好的结果归功于医生高超的医术;而一旦失败,又会将其归过于医生的水平低劣、医德缺失。但谁知道,外科手术的成功与否,除了跟主刀医生的经验水平、手术难度、患者的解剖变异等有关外,还会受到“运气好坏”的影响。

法国医生勒内·莱利彻曾经说过:每位医生心中都有一块墓地。每当一次失误或意外造成了患者的灾难,他心中的这块墓地里就多了一块墓碑。

面对种种不确定,我们能做的就是慎重面对每台手术,对风险永存敬畏之心,最大限度避免失误、降低风险;同时对每位病人心怀感激,因为是他们用生命和健康在帮助我们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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