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業的空曠和遲疑地帶停留
——《工業園(組詩)》創作談
詩歌實際上是一個詩人心靈史的描述,我的《工業園(組詩)》也不例外。我的心靈置身於這樣的場景當中:30多年的礦業工作史。我過去以“銅”為中心,工作在江銅;現在圍繞“稀土”,工作在西南高原邊陲小鎮的一個工業園。我的工作史充滿了“重金屬”的多聲部。心靈實際上是生活的一種映象,快樂和痛苦,愛、恨、情、仇,實際上都是我所置身的世界在內心的反光。生活中的物象構成了我詩歌的意象,在《工業園(組詩)》中,我以情感為主線,來牽動工業園物象的潮汐。既有宏大抒情的豪邁:“長大的金屬或稀土安放在我的手臂中/我要去扇動匍匐中的祖國”(《高原種石頭的人》)、“岩石內部的胸腔早已幻化成燃燒的海水。/要幾千度高溫才能詮釋愛情?/爐前工是鐮刀的化身,他夢見口齒在/火焰之上閃耀。而一塊金屬從此/脫胎換骨”(《冶煉》),也有個我情感的曲逆、迷茫和疼痛:“齒輪和手指。有一種背叛也叫緣份,有一種隔與生俱來。/真實的愛情纏滿繃帶。真實的咬齧,從來都是疼痛。”(《齒輪和手指》)、“我在一塊廢棄的鐵皮上,拼命體驗情感如何生鏽,/一個厭世者反穿著黑色的衣裳,不著邊際。/像荒涼的塵世已失去了愛。”(《大腦,被金屬堆垛》)、“拎著野馬和帳篷,我是說,/你開一次花,我一生不知是要奔波還是要停頓”(《一朵花開了》)。情感只有進入至深才會勒出血痕,我在風霜雨雪中和礦業結緣,熱血焐暖了年歲,因此,在詩中,我在構建我的工業園——我儘量化鋼鐵的堅硬為繞指柔:“她,藍工裝,像把天扯下來,蓋住挺拔的雪山。”(《挺拔的雪山》)、“女工們的手指是電的蛾子。/是火的蜂蛹。”(《女工》)、“花朵的臀部。像你扭動閃電的光環”(《阻止》),我用女工的亮色,來刷亮工業的鏽鐵,以突破藝術語言的僵死,使工業詩歌能刺痛當代詩壇慣性的神經,並電擊現代人的心,產生震顫。
工業題材詩歌的寫實主義手法,在特殊的年代飽含了一種家國情懷,樸素、灼熱、單純,這些優秀傳統還需繼續傳承。但隨著時代的不斷髮展和新技術時代的來臨,工業詩必須展現審美的多樣性——找到新的興奮點和構成。印象派畫家提倡借用“物體的色彩是由光的照射而產生的,物體的固有色是不存在的”這一光學理論,他們認為,景物在不同的光照條件下有不同的顏色,他們的使命便是忠實地刻畫在變動不居的光照條件下景物的“真實”,這種瞬間的真實恰恰就是一種轉瞬即逝的“印象”,而印象派畫家把這種“瞬間”永恆地記錄在了畫布上。我想,我的《工業園(組詩)》,也和印象派的表現手法暗合,即情感的瞬間照亮了工業園,照亮了機器、齒輪、螺釘、儀表、煉爐、流水線,包括氣味、鐵鏽的陰暗。現實中的工業園是一種真實,我詩歌中工業園是另一種真實,它們雖有一定的內在聯繫,但“光與影”發生了變化,變成了內心的真實,而內心的真實又恰恰符合當下對工業情感需求的好胃口,因此,探討新工業詩的寫作時,既要對新工業時代的大數據、智能化等成果的謳歌,更要抓住新工業時代在人類心靈中的映射。日本現實主義畫家石田徹也(1976年出生於日本靜岡縣)的“工業痕跡”系列繪畫,值得我們借鑑。在他的畫中,人與樓房、飛機、輪胎、電視等工業產物形成合體,展現了人在工業化的途中被物化,變得陰冷和齟齬。他畫過這樣一幅畫:一個男子的手臂已與叉車的前臂融為一體,即使拿手提箱,也不可能用自己的雙手拎起,而是以叉車的姿態。他還有這樣一幅畫:前面,一個男子在皮帶傳動輪上奔跑,身後皮帶機的兩旁,很多人都拿著一個鐵鉗子。他稍一跑慢,就得受傷。這幅畫實際上在表達,在快節奏的工業社會里人們所面臨的協迫。石田徹也是深刻的,他提醒人們,在新工業時代,我們也應深刻地體會到人類在機器面前的尷尬和窘境(包括人們對智能機器人的擔憂),以及工業文明給人類帶來致命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