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疫情真人實錄(2): 90後的獨生子,選擇逆行

口述人:陳述傑

職業:湖北日報傳媒集團大武漢新媒體員工

年齡:31歲


編者:陳述傑是我的同事,一個武漢90後。從小家庭環境優越,一路順風順水被父母呵護著成長。一直以來,我對90後都持有偏見,覺得生活對這代人格外優待,他們不需要吃苦不需要付出,甚至不需要成熟,就能獲得整個世界。

然而,就在這個新冠肺炎突然爆發的嚴冬,我突然發現,原來身邊的90後早已經長大,在災難面前,他們勇敢地選擇“逆行”,並展現出令人驚訝的勤奮努力,還有擔當。


陳述傑:1月23日上午,武漢封城。下午,我接到一個同事的電話,問我能不能幫她到武漢火車站接一位醫生朋友。這是一位中南醫院的醫生,接到醫院的召集令從外地趕回武漢,現在剛下火車,因武漢封城,市內交通基本停擺,他沒法回家。

送完這位醫生,我瞭解到,還有好多這樣的情況。當時,許許多多的武漢醫生正在從回鄉過年的路上折返武漢,我們叫他們“逆行人”。他們有的面臨火車不停靠武漢,有的面臨走高速卻進不了武漢……更多的,是那些沒有私家車的醫生,他們每天的上下班,成了一個大問題。

我是搞新媒體的,正好去年和武漢不少醫院合作過宣傳片。想到這,我趕緊掏出手機,給我熟悉的幾個醫院宣傳部的朋友發出私信:“你們醫院如果有需要接送上下班的醫生,請聯繫我。”接著,我在微信上拉了一個群,取名“善緣義助接送醫生”,幾分鐘之內,把我身邊有私家車的朋友一口氣拉了30幾個進來。

當晚,就有醫院的朋友聯繫我,明天有8個醫生需要車子接送。我趕緊把任務扔進群裡,很快就有4個任務被車主領走了。

突然,我很想體驗一下奔忙在抗疫一線的感覺,就這樣,我自己把剩下的4個任務全都“包”了下來。

第一個任務,是送一位四醫院的醫生上早班。第二個任務,是接一位四醫院下夜班的醫生回家。第三個任務和第四個任務,是接兩位一醫院的醫生下班回家。

和四個醫生確認了接頭的時間地點後,我安排好了自己的行程。說實話,這場突如其來的封城一時還沒讓我適應,但我居然在封城的第二天就成為一名志願者了!想想自己可以幫到那些戰鬥在一線的人,不禁有點小興奮,倒在床上無法入眠。

鬧鐘在凌晨5點按時響起,我掙扎著爬起來。黑黑的窗外,與其說是冬天的清晨,還不如說是寒夜的深處。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起來的,我從小最喜歡睡懶覺,早於8點的起床我一定是會罵人的,但這天,我微笑著出發。

我要接的這位醫生住在漢口古田,從我家到他家,得先過長江再過漢江,開車要50分鐘。他的單位武漢市第四醫院在漢水橋下,從他家開車過去要30分鐘。我不禁感慨,大武漢真是大啊!

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天空下著冬雨,更顯得淒冷。今天是除夕,戊戌年的最後一天。一邊開車,一邊不知怎麼想起了戊戌變法,讀中學時,歷史老師說,戊戌變法失敗了,所以中國當時沒有走上強國之路。戊戌後面是庚子,著名的庚子賠款,把清王朝的國庫都要賠空了。馬上又是一個庚子年,這個庚子年是在一場疫情中開始的,這會對國家造成多大的影響呢?我想,現在的中國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積弱積貧的中國了,相信我們一定能很快從中走出來的。這樣想著,我不由得把油門踩得更猛了。

等我把第四個醫生送到家,已經快到中午,肚子咕咕作響,看著馬路邊所有的餐館都緊閉大門,不禁開始想念家裡的泡麵。

一進家門,還沒把水燒開,我發現我的群裡已經開了鍋。昨天晚上還只有30幾個人的群,短短半天時間,就差不多有200人了。裡面有車主,有醫生,用車的需求不斷地跳出,又不斷被新的需求淹沒。本來,我還想下午再領幾個任務出去跑的,現在看來,我必須趕緊把群進行分類細化管理,這,才是當務之急。

“善緣義助接送醫生漢口群”,“善緣義助接送醫生武昌群”,“善緣義助接送醫生漢陽群”,“善緣義助接送醫生光谷群”……按區域一一劃分,這樣可大大提升效率。

群不可一日無主,尤其是這種民間志願群,假始管理得好,可以發揮很強的作用,可一旦管不好,便會給社會添亂。所以整個除夕下午,我都呆在電腦前,制定群規則,一一發通告,快速任命群主,並讓所有群主消息互通。

有位車主在群裡吐槽,說不想戴口罩,覺得有點小題大作。我趕緊讓群主找他私聊,實在不聽,就勸他退群。當晚,我草擬了一份《疫情用車手冊》,在所有群裡一一貼出——請車主們一律戴口罩;每次接送完醫生後,請用酒精將車輛消毒,並將車輛放置空曠處開窗通風半小時;最好戴上護目鏡,沒有的話請戴太陽鏡或游泳鏡;最好穿防護服,沒有的話可以穿雨衣。假如有醫生髮現司機沒有防護,請不要坐他的車,趕緊到群裡反映,群主會最快時間重新安排車輛。司機的服務全程免費,但是歡迎醫生們儘可能為司機提供一點口罩或者酒精……

疫情期間,安全第一!

我們的工作,為的是抗擊疫情,但是假如我們做的不夠好,很有可能反而會導致疫情的傳播。所以我預感,要管好這些群,將是一件無比艱辛的工作。這麼想著,我讓老婆趕緊把一歲的女兒送到我媽媽家,因為我知道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很忙,沒有時間照顧她。


編者:這個除夕的夜,因為下雨,來得很早。陳述傑和老婆打開電視,想感受一下過年的熱鬧氛圍。但春晚的節目他們一個都沒看,兩個人不停地接各種電話,不停地回覆各種信息,不停地和群主們開網絡會議。快轉鍾了,他們泡了兩碗泡麵,吃了一頓特殊的年夜飯。


陳述傑:志願者需要一腔熱情,但光有一腔熱情是不夠的。短短几天,我就發現工作量的劇增。

1月26日,光谷群擴大為3個群,大家基本都是忙到轉鍾才能回家。

1月27日,武昌群擴大為5個群,當日接送醫務工作者3000多人次。

1月28日,漢口群擴大為6個群,接送人次超過五位數。

1月29日,我管理的群達到了22個。

1月30日,每個群都達到了500的人數上限。

……

我統計了一下,群裡的車主超過了2000人,真是令人鼓舞。可即便這樣,用車需求卻依然無法全部滿足。

那些天,我基本上都是這樣度過的——早上8點半左右,睡到自然醒,打開手機,查看一夜之間紅通通的各種留言,各種未接來電,剛開始還是一一回復,後面忙不過來就只得撿重要的回覆了。整個過程中,不斷有電話打進來,有醫生,有車主,有的反映問題,有的尋求幫助,有的提出建議。不知是誰把我的手機掛到網上了,我的手機便成了熱線。

常常是一直忙到中午過後,才發現自己還沒有刷牙洗臉。有時,想上個廁所,都要等到接完手上一連串的電話再去,這一憋往往就是一兩個小時……

至於一日三餐,早就變得不那麼重要。我們常常是忙到下午,才泡兩碗泡麵,這是早餐午餐二合一。然後繼續忙到晚上十一二點,再泡兩碗泡麵,這是晚餐宵夜二合一。

到了2月初,我和群主們商量,能否推出一種新模式,更加科學更加有序地解決醫生們的用車需要。我們叫它“人造班車”。說簡單點,就是不再一一到醫生家樓下接送,而是尋找一個上下車的“站點”,讓每個區域的醫生統一在幾個坐車點等車,從而,滿足更多醫生的需求。

為此,我們迅速組織了一個100多人的私家車隊,準備從中南醫院和一醫院開始嘗試。

但第二天,政府的相關規定出臺了,開始對私家車上路進行管制。很遺憾,“人造班車”沒能實現。

到了2月中旬,政府安排了不少公交車,開始接送醫生們上下班。我告訴22個群主們,我們的歷史使命,可能就此告一段落了。

有人很開心,說終於看到了疫情的希望。

也有人很不捨,還想要強行上街,被我阻止了。

但凡危險爆發的時候,民間的志願組織一定都是最早出現的,他們填補了政府正規軍還沒調配好的空白。但是,一旦當政府的措施開始實行,志願者團體必須全力配合,該退出舞臺就要果斷退出,一個識大體顧大局的志願團體,決不會追求所謂的“個人英雄主義”。


編者:陳述傑管理的那22個群,在高強度忙碌了十來天之後,慢慢歸於沉寂。現在,群裡這“逆行”的8000多個醫生和2000多個車主,早已迴歸了正常的生活軌跡。但每當回憶往事,陳述傑都會想起,在2020年這場重大災難襲擊武漢之初的最危急時刻,這22個群裡發生的,那一個個繁忙而細碎,平凡卻溫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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