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雁门太守行》的理解争论,看诗鬼李贺诗作的"长"与"短"

文/裴晓锋

"深刺当世之弊,切中当世之隐。"

这是姚文燮对李贺诗作的评价。

从《雁门太守行》的理解争论,看诗鬼李贺诗作的

李贺的诗,具有进步的社会内容,而且思维极其形象、感情异常炽热、想象极为丰富,形成了"鬼仙之辞"的艺术风格,闪烁着积极的浪漫主义光彩,这是其诗作的"长"。

李贺早亡,诗作不为当世的人所看重,编集时难以以年编次,有时想像又过于奇巧,用词过于生僻,就如鲁迅所说的,有些诗"晦涩难懂",而且仕途不顺,人生态度也是比较消极的,这种消极的人生态度无形中就融入了作品之中,这是其诗作的"短"。

《雁门太守行》就是既有贺诗之长,又有贺诗之短的作品。被列入了教材,获得了人们的钟爱,又有理解上的分歧,至今仍然多种说法并存。

今天,试图从诗意诠释、题材背景、主题思想方面替李贺稍作辩解,以期探索李贺的原意,了解其诗作"长"与"短"的成因。

一 诗句诠释

01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这两句的分歧有三点:

一是因版本不同,有的是"日",有的作"月",所以就有白天作战和夜间出兵两种说法。

二是有人认为首句为实写,赋起,"甲光"为云的缝隙之间的光所带来的;有的人认为首句是比喻,与"甲光"不相关;也有的人认为是比喻兼写赋。

三是绝大多数人认为首句写敌兵压境,二句写官军进讨。还有的人认为都是写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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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不同,多是因为版本有别,字形有点相近的讹传。用"日"和"月"都可说得过去,由于无法考证,只能权衡而择优。

我以为用"月"为佳。在朦胧的月色之下,旷野中的千军万马,似乌云覆地,士兵身上因久战而磨得铮亮的铁甲光彩如龙鳞,而且"月"与后面的"夜紫"、"霜重"相呼应。

清人王琦在《李长吉歌诗注》中,认为"黑云"是实写"云",但也说"此言初出兵之事,语气甚雄壮",认为整个诗是"咏中夜出兵,乘间捣敌之事"。

这样看来,把"黑云"比喻为敌军,那就是写抗敌或者援城,就与"甲光"相矛盾。

王安石曾经讥讽李贺这句诗言不符实,说"放黑云之盛如此,安得有向日之甲光?"

王琦辩解说是"秋天风景倏阴倏晴,瞬息而变。方见愁云凝密有似霖雨欲来,俄而裂开数尺,日光透漏矣"。

如果理解了李贺在这句诗用的是比喻,而不是赋法,那么矛盾就会迎刃而解。

李贺善于形象思维,工于比兴手法,比如"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就属于这样出人意表的比兴手法。进而就可以理解李贺却将一般比作敌军的"黑云"用以比作官军,就是其出人意料的超俗巧喻,便不足为怪。

所以,这两句便是比官军围敌战之城,士兵之众、围城之势、攻城之力就给人以倾城摧垣的气势,突出了军队的声威。

02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这两句的争议也有三点:

"塞上"一作"塞土"。

"角声",可以说是冲锋号,也可以说是司晨昏的画角。

争议最大的就是对"燕脂"的解释。分别有"血"、"山"、"土"、"草"、"城"、"天色"和"曙色"等说法,但一般的通行注本解释为"血",并因此而认为这两句是写"双方激战"。

"塞上""塞土"都是边塞之地。

"角声"既然是司晨昏的,当然就可以说成是早晨或者晚上。如岑参的"角声一动胡天晓"就说的是报晓的角声,把角声误以为是吹冲锋号,因而认为是打仗,就是以现代战争的生活来解释古代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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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脂凝夜紫"是说曙光初露。姚文燮在《昌谷集注》中说"遥望塞外,犹然夜气未开"就是说明了为什么凝夜紫。

把"燕脂"解释为"血",与全文的连贯气势不大相符。如果写战争酷烈,似乎"相看白刃血纷纷",甚至"血能飘杵"更能反映流血多的战争之烈。那么,"凝夜紫"又能说明什么呢?

至于说"山、土、草、城"这样的景物描写对诗的意境、主题表达起不到积极的作用,与"血"比较就更略逊一筹。

由此,这两句可以看作是秋天里,边塞军队围攻城垣,角声和紫气形成了一幅战场破晓图,从"听"角声和"看"夜紫两个方面描写战场的氛围,衬托战斗的悲壮激烈。

03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这两句的分歧意见主要在于:

一是临易水的是一支援军,或者就是上文所说的"甲光向月"的这支军队。

二是说这是实写军临易水,或者李贺虚拟了一场战事,是为了引出"黄金台"的典故,勾起燕太子丹易水送荆轲的故事,构成"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肃杀气氛。

这里临易水的就是前面的这支围城军队。

从前面的描写可以看出,这是一支人多势众、锐气异常、兵临城下已经形成欲摧之势的军队。如果还需要援军,反而削弱了对这支军队的称赞。

从《雁门太守行》的理解争论,看诗鬼李贺诗作的

这里提"易水",是因为在前面只是笼统地说"城"、"塞上",所以在这里补足前面的意思,更明确地交代战事发生的具体地方。

《上谷郡图经》:"黄金台在易水东南十八里,燕昭王置千金于台上,以延天下之士。"

因为黄金台在易水之滨,由此借以明志答谢皇上的隆恩。

以上六句就是本诗的叙述部分。

大军围城,战地破晓,军队不言征战之苦,士气正盛,表现了官军在"将战"时的情状。

这正是李贺的高明之处,他没有写战时双方的争先恐后,也没有写战后的血流成河,更没有写破城敌溃的辉煌战果,而是用跳出窠臼、独辟蹊径的匠心,让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二 题材背景

总的来看,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在写战争,那么,究竟是为何而战?

有的说是"削藩",有的说是"平叛",有的说是"削藩兼平叛",还有的说是为了抵御外敌。甚至有人认为只是李贺为表达"报君"思想,而虚拟假托的一场实际并没有发生的战事。

姚文燮的《昌谷集注》:"元和九年冬,振武军乱。诏以张煦为节度使,将夏州兵二千趣镇讨之。振武即雁门郡。贺当拟此以送之,言宜兼程而进。故诗皆言师旅晓征也。"

按照姚文燮的说法,是为平振武军乱而不是平藩。

同时,姚文燮将"雁门太守行"当作是写雁门的事,不说振武地区并不是唐时雁门郡的属地,细细研究题目,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只说"振武即雁门郡",那"太守"又是什么意思?

按照《乐府诗集》的说法,《雁门太守行》是"相和歌·瑟调"三十八曲之一,后来按曲填词,沿用旧题,所要表达的并不一定非要和题目一样的意思,比如曹操的《步出夏门行》就是写的"观沧海"而并不是走出夏门的意思,词牌只起标谱的作用。

将平乱误为平叛、削藩不足为据,说是抵御外敌也难以令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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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最大的外患吐蕃和突厥,边境和战事的主战场并不会在中原地区的易水,无论是吐蕃还是突厥,入侵到中原的机会都不是很大。所以,抵御外敌的战争背景就有些虚妄。

当然,也不排除这首诗讴歌平藩的可能性。

从社会状况来说,李贺生活于"安史之乱"后的唐德宗、唐顺宗、唐宪宗时期,此时的唐国力衰退,藩镇势力蜂拥而起,全国有四十多个藩镇独立王国。

《唐书·方镇表序》:"喜则连衡而叛上,怒则以力而相并,及其甚,则起而弱王室。"

这样的社会环境势必会引起李贺思想的强烈反应。

"长戈莫舂,长弩莫抨。乳孙哺子,教得生狞。举头为城,掉尾为旌。东海黄公,愁见夜行。道逢驺虞,牛哀不平。何用尺刀?壁上雷鸣。泰山之下,妇人哭声。官家有程,吏不敢听。"——李贺《猛虎行》

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出李贺气忿难平,壮志欲伸,甚至觉得诗文无用,要投笔从戎,"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因此,在难以落实具体是写某一战役的情况下,结合唐朝末年的社会状况和李贺的忧国忧民思想,说《雁门太守行》是歌颂平藩将士英勇作战,为国尽忠的诗作比较确切。

三 主题思想

从以上分析看,前六句是英勇赴战的描写,而最后两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则是表达了本诗的主题思想:平藩以酬报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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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们反对动乱的愿望,在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下有积极的进步意义。

生活在唐朝每况愈下的李贺,虽然身为郑王李亮的后裔,但短暂的一生并没有发迹,相反累遭排遣,备受压抑,空怀"天眼何时开,古剑庸一吼"的雄心,只有屈居于位卑职微的九品奉礼郎,过着"臣妾气态间,唯欲承箕帚"忍气吞声的生活,对于藩镇致乱虐民必然深恶痛绝,赞颂平藩将士的壮烈行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四 结语

历史兜兜转转,但从不会为真相而停留,更不会因某人而驻足,就算才华如李贺也不例外。

他短暂的一生,目睹了大唐辉煌到日衰的历史,他峭丽的诗作,记录了大唐浪漫而虚幻的诗意瞬间。

李贺梦幻般的诗意和浪漫,是源于其诗作在人间、鬼域、仙界自如游走所表现出来的隐约陆离,玄怪清奇。

李贺颓废般的忧愁与苦情,是源于其诗作在庙堂、江湖、战场所表现出来的人生失意,壮志未酬。

正是这种动荡不安的时局、失意的人生经历,让李贺诗意与失意并存,让其诗作呈现出了复杂的表现意象,既有长处,又有短处。

《文献通考》:"宋景文诸公在馆,尝评唐人诗云:'太白仙才,长吉鬼才'。"

《岁寒堂诗话》:"李贺有太白之语,而无太白之才。"

这种既褒且贬的评价,正是李贺诗作有"长"有"短"的写照,构成了其在精神与现实世界的双重对立,既为世道所不容,又未能退循于山水之中,诗人只能沉溺于自己的内心世界。

从《雁门太守行》的理解争论,看诗鬼李贺诗作的

无论如何,李贺的诗作都是其激荡不安的心灵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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