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媽,我恨咱們家族,您是我唯一的牽掛

車在鄉村小路飛馳,剛下過雨,路面坑坑窪窪,積水四面飛濺,行至村西頭,張鐵柱踩點剎車,整理了一下思緒,車速也緩緩地降了下來。眼前的村莊,原本是他的家鄉,他的出生地,但現在與他毫無瓜葛,不是大媽病重,他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踏進這個村莊。

張鐵柱,國內IT行業某知名企業的工程師,即將被派往美國深造。三年前,母親也去世了,在這個世界上,能分享他快樂的,唯有大媽了。昨天,他撥通了電話,接電話的竟是大哥張爍,張爍在外地工作,非過年過節也很少回家,他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大媽病重。張鐵柱安排完手頭工作,請完假,便駕車向那既熟悉又陌生家鄉奔去。張鐵柱十分清楚,是大媽給了他第二次生命,沒有大媽就沒有他現在的生活。

十八年前,張鐵柱的父親突然病故,母親帶著張鐵柱孤苦伶仃,迫於生活壓力,無耐改嫁。那年張鐵柱9歲,繼父嫌他年齡大,不會和自己太親,不願意養。

張鐵柱的父親,兄妹共5人,其父親是老小,上面還有3個哥哥和1個姐姐。大哥、二哥(張鐵柱的大大爺和二大爺)由於當時生活條件差,錯過了結婚年齡,都是光棍;大姐(張鐵柱的姑媽),十幾年前就遠嫁他鄉;三哥(張鐵柱的三大爺),一兒一女,四口人,兒子張鐵蛋比張鐵柱大3歲,張鐵柱從小和他一塊長大,感情深厚。

重大事情,村裡小家不能定論的重大事情,農村仍延用著,家族會議商議。張鐵柱去留的家族會議,母親拉著鐵柱跪在眾人面前,苦苦哀求。他姓張,他是張家的後代,他身上流著張家的血,哀求張家收留。在座的近親都無動於衷,張鐵柱成了無人要的孩子。

哀求、哭鬧、沉默,不近人情的無動於衷……如一張張碟片都深深地烙在張鐵柱的心上,結成痂,留下疤痕,成為無法拭去的恥辱、傷痛。

當時無論年齡、經濟、身體狀況,二大爺都是最適合收養他的人。按照母親的授意,他跪在二大爺面前苦苦哀求:“二大爺,求求您,收留我吧!我9歲了,再過幾年我就可以打工掙錢了,到時我養您。將來,我給您和大爺養老送終。”二大爺,大爺很是激動,但隨後卻目光躲閃,流露出一種無奈。

張鐵柱把目光投向從小一塊長大的鐵蛋,鐵蛋剛跨出一步,便被三大娘一把拽了回去,絲毫不掩飾滿眼的怨恨。當時,9歲的他,哪能明白,三大娘是這個家族中,最不願意看到他留下的人。他的留下,將意味著將來家族的遺產會有人和她的兒子分爭。

張鐵柱的母親拉著鐵柱,四處磕頭哀求,希望大家說問話,把鐵柱留下來。張鐵柱的伯父們,像凍僵了,無動於衷。遠門的叔、嬸、大媽滿含淚水,畢竟遠一步,也就無可耐何。

張爍的母親,年長几歲,不忍心看孩子受委屈,站出來對張鐵柱的二大爺說:“二弟,你把孩子留下吧,孩子都9歲了,再過幾年都可出門打工了,將來留著養老,也為四弟留個根。如有困難我們幾家都會幫襯。”張鐵柱的三大娘不樂意了,臉一黑道:“誰老子個X留下,誰管,我不管。”說完拉上鐵蛋,氣洶洶的扭著個大屁股走了。

終究不是自家事,其他人不再言語。張鐵柱的二大爺看了看張鐵柱,又望了望三弟,無助的搖了搖頭。張爍的母親掃了一眼眾人,沒人言語,生氣的走上前,扶起張鐵柱及其母親道:“妹子,別失望,你年輕再嫁人,嫂子不怪你。孩子,你也別難過,我雖然是你遠門的大媽,但也是你大媽,以後來張莊,就到大媽家吃飯,有什麼困難就來找大媽。”說完耿直的老太太氣呼呼的也走了。張鐵柱最終沒能留下來,被迫跟著母親遠嫁他鄉。

臨走,向大媽告別,也是村中唯一的告別,大媽也是家族中唯一支持他留下的人。張鐵柱給大媽磕了三個響頭,大媽雙眼含淚,十分難過,送給他一些舊衣服,並給他母親塞了500元錢,一再叮囑:“妹子,去了好好過日子,對孩子要好,千萬別苦了孩子。孩子,到了新家要聽話,別調皮,有什麼難事就來找大媽。記住,大媽這永遠是你的家。”

新家,經濟條件還算可以,繼父不是十分親切,但願意供他上學,張鐵柱從內心十分感謝繼父。每年,大媽都託人給他帶一些吃的。當然,他也不忘給大媽捎一些當地的土特產。後來,他上大學,大媽還派出差的大哥王爍,繞路來看他。再後來,他工作了,出差只要給母親寄東西,他都不會忘記大媽的那一份。打電話也是如此,到後來也就形成了習慣。大媽也越來越像母親,關心他的工作,過問他的生活,也越來越愛嘮叨了。張鐵柱有時覺的自己十分不幸,有時又覺得自己十分幸運,但他從來不回張莊一一他的出生地。

村莊變化不大,車子緩緩地在大媽門囗停下,張鐵柱推開門,大哥張爍迎了上來,引他進屋,屋裡有好多人,他迫不及待的穿過人群,撲到在大媽床前,"大媽,我回來了。"聽到聲音,瘦如骨柴的老太太緩緩地睜開眼,渾濁中迸出一絲光亮,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張鐵柱淚如雨下。

一個月前,老太太被確診為肝癌,並且是晚期,老太太年近82,不想遭那份罪,便放棄治療。老太太得病後,一再囑咐不要告訴鐵柱,孩子命苦,不願再回張莊。能說話時,老太太一直堅持自己接鐵柱的電話……張鐵柱再也無法抑制淚水,衝進院中,抱著一顆槐樹,嗷嗷痛哭。

張鐵柱回來的第二天,老太太走了。張鐵柱如親生兒子,身披重孝,送走了老太太。張鐵柱榮歸故里,再一次震驚村裡,成為村頭巷尾議論的對象。張鐵柱的二大爺來了,三大爺、三大娘、張鐵蛋……都來了,張鐵柱站在眾人面前,冷靜的宣佈:“18年前的張鐵柱死了,現在我叫趙立志,如果說那時的張鐵柱活著,那也僅屬於大媽一家人。”

老太太頭七過後,張鐵柱走了,小車絕塵而去,所有人心裡都清楚,這一走再回,將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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