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卫士长长帆身份之谜
意义深远的“茶道谈话”
分析无故事王国的故事必须要从小说中设定的广播纪元第七年说起。
当时,人类观测到四光年之外正处于稳定恒纪元的三体母星因为光粒攻击彻底陨灭。三天之后,智子代表在宇宙中流浪的三体舰队招待了罗辑和程心,这是他们三人倒数第二次会面,史称“茶道谈话”,这对后来的《三体》历史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在这次谈话中,智子仿佛打太极的高手,轻松的化解了程心的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之后,罗辑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而为了表示整个三体世界对于罗辑的敬意,智子也承诺这个答案的真实性,但只能用肯定、否定和不知道来作答,因为三体对这个老对手实在是太了解,知道他的问题一定石破惊天,直中要害。
罗辑的问题是:如果从宇宙尺度的远距离观察,三体世界显现出某种危险特征,那么,是否存在某种安全特征,或者叫安全声明,可以向宇宙表明一个文明是安全的,不会对其他世界构成任何威胁,进而避免黑暗森林打击?地球文明有办法向宇宙发出这样的安全声明吗?”
对于这个问题,智子沉默良久,足见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最终,之前一直不敢正视罗辑的智子用清澈的双眸凝视着罗辑斩钉截铁的回答了一个字:有!
这个答案仿佛漆黑的深夜中的一点微光,也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怎么做?”程心问道。
智子却再次四两拨千斤的打发了她:再也没有什么能告诉你们的了,真的没有了,永远没有了。
也许连三体人也想不到,程心问题的答案在三个童话中的第一段就给予了回答。
无故事王国的故事
云天明讲的第一个故事叫《王国的新画师》,开头充满了“LONG long ago”的熟悉感和模式化,第一段是这样写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国叫无故事王国,它一直没有故事。其实对于一个王国而言,没有故事是最好的,没有故事的王国中的人民是最幸福的,因为故事就意味着曲折和灾难。
我保证,当你第一遍看的时候,你会毫无波澜的一眼扫过;但是当你看完整个《三体》特别是第三部死神永生看过两遍以上并且认真咂摸过这三个童话的深意时,当你看到这一段,会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原来如此!
我们知道,所有好看的艺术作品有一个必不可少的要素,那就是冲突。任何故事都可以拆分为: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其中一以贯之的推动情节的就是冲突,没有包括生老病死贪嗔痴在内的自然象限和人类欲望的驱动,情节就无法展开。如果没有囚禁公主的喷火巨龙,骑士就没有必要骑着白马去搭救,也就没有之后的幸福生活在一起;如果天上没有九个太阳,后羿就没有必要去射日,也不会有他的英雄事迹;如果没有伏地魔的阴谋诡计和杀人越货,哈利波特三人组也不会打怪升级,也就没有之后的成长。
你想要英雄,就必须要有灾殃,如果没有灾殃,也就没有故事,“其实对于一个王国而言,没有故事是最好的,没有故事的王国中的人民是最幸福的,因为故事就意味着曲折和灾难”这句话内涵极深,不但符合老子无为而治的理念,也充满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辩证法。
将这个道理放到宇宙的黑暗森林法则和宇宙社会学的公理当中,这个答案就浅显易懂了。
宇宙就是一个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灭。
而宇宙社会学的第一公理:生存是文明的最根本需要。
那么很明显,想要避开猎人的子弹,就要将自身变得毫无威胁,第一段应该改为:“没有故事的王国中的人民才能生存下来,因为故事就意味着曲折和灾难”,这就是所谓的安全声明。当然,在这里用“声明”这个词容易引发异常危险的歧义,因为声明本身就意味着可能会暴露坐标,你如何区分安全和暴露之间的界限呢?
这也就是为什么人类对于安全声明走火入魔的原因。
从有故事到无故事
在安全声明这个问题上,地球上出现了“声明派”和“自残派”两种方案。
声明派比较愚蠢,望文生义就能明白他们是想要往全宇宙广播地球是安全的,且不说外星文明是否懂,我怀疑根本没有文明会费力去解析其中的含义,完全是一种自杀行为。
“自残派”很有意思,也就是再次回到田园牧歌的中世纪,更有甚者,希望用药物降低所有人的智力,变成披着人皮的猴子,这也没抓住安全声明的实质。智子指出,黑暗森林打击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随意性,打击的发起者不对目标进行近距离探测。在这个方案里,人类只是在表演着没有观众的行为艺术。
与三体世界之间的通讯已经暴露了地球的位置,此时地球还能发表所谓的安全声明吗?童话中通过由故事王国变成无故事王国体现出了这种可能:
王国就是一个大岛,和赫尔辛根默斯肯之间每天都有无数的船只来往,那时无故事王国其实是叫故事王国,那时的生活与现在很不一样。那时生活中充满了故事,充满了变化和惊奇。城市中到处可见来自赫尔辛根默斯肯的奇珍异宝和奇异器具。故事王国的物产也源源不断地从海上运往赫尔辛根默斯肯。谁也不知道今天要发生什么事,要遇到什么样的人。到处是剌激和惊喜。
在一次台风中,一艘运鱼船在王国沿海失事沉没,船上运载的二十多桶饕餮鱼全部倾倒进了海中。饕餮鱼在海中能够飞快地生长,长得比在陆地上要大得多,能达到一人多长,同时繁殖极快,数量飞速增加,很快在王国周围的海中形成一道环形的屏障。
故事王国就这样被周围海域中的饕餮鱼包围,沿海已成为死亡之地,不再有任何船只和风帆,王国被封闭起来,与赫尔辛根默斯肯和整个外部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过起了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故事王国也就变成了无故事王国。
这一部分意味着通过改造,可以实现安全声明,关键就在于将无故事王国(太阳系)与外界隔离的那圈饕餮鱼屏障。
这里用饕餮(鱼)也有意思,众所周知,饕餮是一种特别贪婪的上古凶兽,在这里应该也有压抑人类科技欲望的意思。
神秘的赫尔辛根默斯肯
最终解开谜底的是小说中那个神秘的地名:赫尔辛根默斯肯。
云天明是用纯汉语向程心讲述三个故事的,人们注意到,故事中的绝大部分地名和人名都是具有明确含义的中文名,如无故事王国、饕餮海、墓岛、露珠公主、长帆卫队长、宽姨等等,却突兀地出现这样一个音译地名,而且很长,发音又如此古怪。但这个怪异的名字在故事中反复出现,其出现频率多到不正常的地步:针眼和空灵画师来自赫尔辛根默斯肯,他们绘画用的雪浪纸来自赫尔辛根默斯肯,压纸的黑曜石石板和熨斗都来自赫尔辛根默斯肯,卫队长长帆是赫尔辛根默斯肯出生的人,赫尔辛根默斯肯的香皂,赫尔辛根默斯肯的饕餮鱼……作者似乎在反复强调这个名字的重要性,但故事中对赫尔辛根默斯肯并没有什么更具体的描写。
通过挪威境内莫斯肯岛与赫尔辛根悬崖之间的大漩涡,程心等人终于明白了,只有低光速黑洞(地球人称之为黑域)才是真正的安全声明。如果太阳系的真空光速降到每秒十六点七千米以下,光将无法逃脱太阳的引力,太阳系将变成一个黑洞。由于光速不可超越,如果光出不去,那就什么都出不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飞出太阳系黑洞的视界,这个星系将与宇宙的其余部分彻底隔绝,变成一个绝对封闭的世界。对于宇宙的其他部分来说,这样的世界绝对安全。
这就是不用发声明的宇宙安全声明,这就是太阳系的“饕餮海”。
虽然相比于原光速黑洞,低光速黑洞的史瓦西半径很大,内部不是时空奇点,而是一个广阔的区域,但是在这种低光速空间中,人类文明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太阳系将与宇宙的其余部分完全隔绝,那个世界中的电子计算机和量子计算机只能以极低的速度运行,人类可能退回到低技术社会,这是比智子更强的技术锁死。所以,黑域安全声明除了自我隔绝外,还有技术自残的一面,这也就意味着人类将永远没有力量飞出自造的低光速陷阱了。
是放弃发展苟且的活着还是轰轰烈烈的死去?这是个问题,但可以肯定的是,广播纪元的人类想法应该是保持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