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條橙》:從肉體到精神,暴力可以被討論,但不可以被宣揚

《發條橙》是英國作家安東尼·伯吉斯的作品,寫於上個世紀50年代,初版於1962年,於1971年被鬼才導演斯坦利·庫布里克搬上熒幕。然而卻因為影片中充斥著色情與暴力,被許多國家列為禁片。

回過頭去看安東尼的小說時,可以發現通過文字所表達出來的,那種強烈的畫面刺激感會減緩很多。並且,文字對於問題的探討,絲毫不遜色於通過影片,在小說裡可以看到更多的細節,可以直觀地看到作者想表達的內容,想刻畫的人物心理。

《發條橙》的故事,是關於極端的善與惡、性與暴力,這些話題在如今看來似乎稀鬆平常,但在上個世紀中後期,引起了現象級的思想震盪。


《發條橙》:從肉體到精神,暴力可以被討論,但不可以被宣揚

圖/《發條橙》海報


01.肉體暴力僅是情緒的宣洩,是暴力美學最基本的形態

小說主人公阿力克斯經歷了三個階段的變化,第一階段就處於肉體暴力的階段,他通過對別人施暴,和自己的同伴對別人進行無惡不作的行為。

這一階段的他是惡的代名詞。盜竊、打人、隨意破壞,似乎他天生就是惡人。他享受著極致的暴力快感:"德國大師棕色的華麗的樂聲縈繞不去,我還想著,我願意更加兇狠地痛打那對夫妻,把他們倆撕成碎片,就在他們的地板上。"這次的暴力,讓他自食惡果,在他後來出獄後,遇到了這家的男主人,而那時的女主人已經因為他的暴力而去世了。

他以惡意來對抗善良,從邪惡之中尋找自我,看透了魔幻的現實。他說,邪惡意味著自我,意味著自足,意味著你我的傲然孤立,人的自我本是上帝的天然造物,是上帝的大驕傲,大快樂。在他看來,上帝創造了他這樣一個邪惡的"本體",所以他便可以這樣的"惡"來對抗一切龐大的、不公的規則和機構。

在阿力克斯看來,他的一切惡的行為,都是天生的。這和荀子的"性本惡"論是相和的,他在《性惡篇》中明確指出:"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人生來就是"好利"的,為了利益、好聲色、無人倫……人性本惡,他還主張通過教化,來抑制惡的趨勢,引導人向善。

阿力克斯的"惡",在作者的筆下,是天生的。他的所有暴力行為,不過是"惡"的情緒宣洩,他甚至不知道這些暴力行為有何意義,只知道那樣做會讓他得到極大的快感。

他的生命終極意義,是虛無的,通過對別人身體的殘害,來確認自己對世界的感知。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發條橙》:從肉體到精神,暴力可以被討論,但不可以被宣揚

我們很多人,會願意相信,人性本善。自小,我們學習的是三字經中的"性本善",其實並不是我們覺得這個世界沒有惡,恰恰是我們清楚地明白這個世界存在著人性之"惡",才更願意相信和追求善良。

熱播劇《隱秘的角落》中,我們看到朱朝陽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惡"的,張東昇在謀殺時和工作時,又是怎樣的一種分裂。他們並非生來就是"惡"的,而是在外界環境的改變下,才一步步走向了罪惡的深淵。他們本身並不是原罪,那些隱藏在他們背後險惡人性——自私、背叛、恐懼、瘋狂,才是真正改變他們的因素。

教學中的張東昇是專業的,和同事的相處也並無不快,但是在岳父母的冷眼壓迫之下,在妻子變心之後,他開始變得可怕,那些不被重視和關愛的瞬間,才是激起他體內"惡"的力量。朱朝陽原本是個學霸,是母親疼愛的好孩子,在好朋友有難時提供幫助,但卻在一點點地淪為撒旦的奴僕。

可以說,我們或許天生帶有"惡"和"暴力"的因子,這兩種因子藏在人的靈魂深處,只有遭遇某種變故才可能被激發,或者永遠都不可能被激發。

《發條橙》:從肉體到精神,暴力可以被討論,但不可以被宣揚

02.精神暴力最可怕的不是思想改變,而是想要極致的善良

極致的惡和極致的善都是危險的。這二者不可同時共存,這兩個極端,在各自的範疇內滋生。

相信看過《水滸傳》的人,會知道這部四大名著之一,有很多暴力的描寫,包括對女性的貶低,對暴力抵抗和起義的崇尚。暴力美學在這部名著中,是引人注目的,因而在傳統文化走出國門之時,有人曾質疑,傳播暴力美學的《水滸傳》是否合適?

其實《水滸傳》大多還是表面上的肉體暴力,還遠未達到精神暴力的層面,不管是打虎、殺狗官、殺豪紳,都只是身體上的傷害,遠未達精神的折磨,甚至改變。

《發條橙》的第二部分,也是阿力克斯在監獄的實驗中,人性發生轉變的過程。這個過程很殘忍,並且充滿了諷刺意味。他們所謂的實驗,便是試圖將人變成至善之人。

實驗的方法,是通過讓阿力克斯每天觀看大量的暴力和色情視頻,以此讓他產生厭惡感。阿力克斯在這個過程感覺無比的痛苦,承受著噁心感,來面對一些畫面的刺激。

這種方法,就是外化的精神暴力,通過畫面的刺激,以達成精神控制的目的,並以此改變人的精神狀態。

《發條橙》:從肉體到精神,暴力可以被討論,但不可以被宣揚

實驗的主導者布羅德斯基大夫告訴他,"善良是來自內心的,善良是要人去抉擇的。當你無法選擇,你也就不再為人了。"大夫依然將他看作是"惡"本身,善良只是一種選擇。但是他後來也說了,當善人不一定是一件好事,甚至懷疑起上帝對善的態度:"上帝是喜歡善,還是希望人們自己選擇善?如果人被迫為善,是不是選擇惡反倒更好一些?"

而這時的阿力克斯,就是被迫成為善人。我們任何人都不能剝奪別人成為"誰"的權力,他們的選擇,成就了自己的形象和"人設"。他們被迫成為善人的同時,也得承受作為善人的可能會失去的,這時是否是成為惡人更恰當一些呢?答案只能靠自己來選擇。

近段時間鬧的沸沸揚揚的仝卓和高天鶴事件,其實也體現了這樣的道理。他們在此之前,立下陽光、上進和優秀的人設,然而一次次翻車之後,人設崩塌,只能接受被處理的結果。如果仝卓不曾改變過應屆生身份,高天鶴不曾在考試中作弊,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不會掀起一波波的社會討論。他們作"惡"的結果,勢必要承受的。善人並不難做,可是成為"惡人"的那一刻開始,就得做好被撕開真相的準備。

人性之中帶有的"惡",或許並不是極致的"惡",行差踏錯時,也許依然有機會改過。

而阿力克斯所遭遇的最可怕的是,這個實驗將他的"惡"完全剝離了,從極惡到極善。善良並無不好,只是極端的善良,對於正常的人來說,是不可能實現的。

我們有通俗的說法:"人善被人欺",也有流行的說法:"你的善良必須有點鋒芒",其實都在談論人不能過於善良。而阿力克斯所被實驗的目的,就是實驗者想要創造一個只有善良的世界。

這其實是很"烏托邦式"的構想,阿力克斯親手將這個構想打破了。他們所製造的極善的阿力克斯,並不能很好地生存在世界上,出獄後的他被父母嫌棄,被曾經的夥伴欺負,並且他無法還手。

或許我們應該像作者說的那樣:

"無論是我的,或者庫布里克的寓言式作品,所強調的正是如此,寧願要一個人們自己甘願作惡的社會,惡行出自他們的自由意志,也不願意要一個被硬擰成良善的、無害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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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微笑背後可能是邪惡,扭曲背後也可能是純真

03.以暴制暴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終方式,人性問題複雜而難以捉摸


美國暴力執警,導致黑人弗洛伊德死亡,引發了全美轟轟烈烈的反對種族歧視行動,甚至影響了全球的種族問題。

在《發條橙》中,讀者不難發現,以暴制暴的鬼魅氛圍一直存在著。

"一面徵發野蠻的青年暴徒去當警察,一面倡導讓人意志消磨、形銷骨立的駕馭治理之術。"和阿力克斯同樣是問題少年出身的丁蠻,在阿力克斯入獄後,搖身一變成了警察。

習慣暴力的青年成為了警察,在阿力克斯出獄後,帶頭欺負他並且對他進行了實質性的施暴。當應該保護人民的警察系統,都出現不正當的方式,那這個民族的安全也岌岌可危了。

當弗洛伊德被扼住喉嚨,求救無門的時候,當他被活活窒息死亡的時候,一場反對的風暴席捲而來。關於種族主義的,關於人道主義的,沒有人想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納稅所供養的一個機制內,出現這樣不保護反而傷害的事。

伯吉斯在小說的第三部分,批判的就是上層建築中制霸的權力。他深受辛克萊·劉易斯的影響,尤其是他的反烏托邦小說《不會在這裡發生》(1935)陰暗地預言了美右翼獨裁政權的崛起。當他將"以暴制暴"引入故事,讓曾經的邪惡少年成為權力的一份子,這個故事就顯得更具有諷刺性,更有批判性。

以暴制暴不是最好的解決問題方式,甚至摧毀辛苦建立起來的善良。小說的結尾,阿力克斯喊道:"這真是一個可怕又混賬的臭世界。"重新走上犯罪,再次作惡,是他即將到來的結局。

暴力不是壓抑人性,反而是助長人性之惡。人性的複雜,不是一言兩語就能說盡。有的人表面謙謙君子,背地裡卻是心理陰暗的人。我們無法隨意評判一個人,尤其是與我們隔得很遠的人。

休謨在《人性論》中指出心靈是混雜於無數種狀態和情況中的,"在同一時間內,心靈是沒有單純性的。"

這世界,本就沒有極惡和極善之人,無論是想要通過肉體暴力還是精神暴力,來改變人性,都是極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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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我們能知道哪個才是真實的自我嗎?

《發條橙》的故事,讀來令人驚悚,但又發人深省。這個社會是怎麼樣的,每個人的經歷不同,見識不同,看法也會不同。我們在對待外界,以及將自己和外界勾連起來時,抱持著怎樣的態度,想要獲得什麼,還是付出什麼,都是很難一概而論的。

對於伯吉斯而言,展現阿力克斯的故事,目的性很強,野心很大,無論是揭露醜惡,還是批評極端善良,還是批評改變人性,還是討論善惡之複雜性……都是他想要構築的讓讀者品讀的世界。


文/當歸 202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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