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從連綿百里的梭磨河畔,到安靜佇立的藏式碉房,繁花順延河谷蜿蜒而下,盛放於綿延不盡的大金川河兩岸,日部若古高山上的湖泊如仙境般縹緲空靈,靜默棲息的嘉絨,有著如象般緩慢而古老的靈魂,它的故事都靜靜藏在山風中,待人傾聽……
遠古躉音
在阿壩梭磨河兩岸狹長的河谷地帶及其臺地上,居住著一支有著自己獨特民風民俗的古老藏族部落。這裡屬於嘉絨藏族18土司之梭磨、松崗、卓克基、黨壩4個土司轄地,故又稱“四土”地區。
嘉絨,是 “嘉莫察瓦絨” 的簡稱,因位於大渡河流域而得名,譯為東方女王統治下的溫暖農區。區域內溝壑縱橫,地勢高聳,地形複雜,崇山峻嶺。浩蕩奔騰的河流造就了河岸兩邊寬窄不一的肥沃臺地,哺育著一代代的嘉絨兒女,也孕育著凝匯了兩千餘年光陰的嘉絨農耕文化。在千百年來紛繁複雜的遷移融合中,這份長久沿襲下來的農耕文明的閒適,與四季巧妙的契合。讓這片土地的每一寸肌理,都充斥著原始的溫情和浪漫。
嘉絨地區農業的記載最早可見於《華陽國志.蜀志》。據《川康囤政》和《川康邊界的嘉絨土司》有言 “梭磨河中游,土地頗肥沃,可諮耕種,歷來為嘉絨族佔據之地”。秦漢之際,這裡居住的人民被稱為羌人一部,隋代亦稱東女國王所屬各部落,《隋書》稱之為嘉良夷。唐時為吐蕃西山八國哥鄰國一部。後經歷代繁衍,地名幾無改動,直至民國年間,才有莊學本,任乃強等前輩以漢字寫用“嘉絨”名稱。建國初期,國家極為重視民族工作,根據民族的諸種要素和名從主人的識別原則,嘉絨藏族之稱由此而來。
馬爾康,意為火苗旺盛的地方。它坐落在嘉莫墨而多神山腳下。這塊遍佈著雪山與森林、散落著村莊與古寨的河谷地帶,擁有傳承著藏族最古老方言的民族,他們在高半山上、河谷地帶種植青稞麥子,他們就地取材,建造房屋。二牛抬槓的歲月,糌粑和砸酒傳承著千年不朽的生命根基。一座座碉樓,縱橫山崗與坡地的農田,都是嘉絨子民生生不息的標誌。
走進馬爾康,無疑會被神秘濃郁的嘉絨文化氣息所包裹
,它的美,彷彿獨有一種清新脫俗的氣質:既有淨土般的純淨無染,又有人間田園的浪漫親切。
踏歌而舞
“風在吹啊雲不息,雲在走啊天不息,人在吆喝牛不息,牛拉轅軛犁不息,不息不息生生不息,祖祖輩輩年年歲歲。”
春天,往往是令人充滿遐想和希望的時令,在這塊沃土上,勞動號子是傳承農耕文化的重要符號。踏著悠然的牧歌,隨燦金的日光起舞,與泥土相生相惜,這個古老部族的歡樂,往往原始而純粹。歌聲伴隨著初春嵐氣,如雲霧般輕輕環繞在山巔上。姑娘們正悉心梳妝,細緻地整理著夯土用的木鋤;小夥子們則為其心愛的犏牛莊嚴地繫上哈達,架上牛軛和犁頭,並點燃採至高山的柏香為耕牛淨身、解穢。
春耕春播從對嘉絨人是件極為重要的事。測算吉日良辰,舉行誦經儀式,確定撒種人、背種人、牽牛人、耕地人四個重要的角色,不可馬虎。耕播開始前,撒種子的人要先到地裡撿一塊泥巴放在繪有吉祥圖案的簸箕裡,將簸箕掛在自己的肩上,手持點燃的柏枝燻起煙煙,沿地界巡行,並不停地念誦“唆姆唆”下種經。而端坐在田地中央的和尚、喇嘛則不間斷地朗誦著祈福的經文,祈求“山神、風神、土地神眾神保佑五穀豐登、六畜興旺、天災無害、不打冰雹,”並要吹起海螺、敲起法器知照上蒼人們的願望。和尚、喇嘛面前要設置一個的祭臺,上面供奉用麵粉燒製的麥穗、一塊象徵土地之神的泥巴,一餅豬油、一隻香豬腿以及相應的經書。播種開始,撒種人手持柏枝,口中唸唸有詞,將柏枝蘸上清水撒向四周,祈求上蒼普降甘露、風調雨順。與此同時,背種人將事先準備好的柏枝堆的“益瓦”點燃,並將糌粑、灰面丟進火堆,以配享諸神。而此時,撒種人則開始將種子均勻地撒到土地裡,並大聲誦唸 “克依克依”,意即“狗來下種”。據說很久以前嘉絨地區沒有糧食種子,是狗從大洋彼岸將種子帶給了人類。在下種時誦唸“克依克依”,可以保證種子儘快發芽生根。播種期間如果家裡來狗了,那將是最幸運的,主人家會拿出最好的肉給狗吃。種子撒在地上以後,耕地就正式開始了。耕地人唱著牛山歌,或根據耕牛腳步的節奏不間斷地發出如歌的吆吼。歡快的節奏既會取悅自然諸神,也會讓耕牛愉快地配合勞動。
“象牙穿牛鼻、犁鏵變金子,牲畜萬萬頭,吃穿不用愁”。遠古神狗銜來希望的種子,南方大鵬帶來吉祥安康,高山的青草帶來牛肥馬壯,勤勞樸實的嘉絨人,往往通過這些儀式,向上蒼和諸神祈禱自己祈求豐收的美好願望。
在原鄉
時光如白駒過隙般匆匆流過,羌山的碉樓和石頭房,風拂過田野的沙沙聲。可以說,嘉絨人大多是傾聽著岷江河五千年文明的濤聲和大禹治水的故事長大的。
歷史需要書寫者,文化需要傳承人。作為記錄者,筆尖傳遞不僅是自然之美,更是歷史與時代使命的凝重,流連於嘉絨大地的山山水水,如飢似渴地用鏡頭和文字攝取著面臨消失的每一處自然風光、人文風景,機緣巧合讓我走進村寨,尋訪民情,與老百姓面對面交流,聆聽真實聲音,有幸收集到許多珍貴的一線資料。美景、碉樓、天地萬物;老人、孩子,人間百態;寺廟、僧人、紅牆內外,昌列寺、大藏寺、察柯寺在日月輪中闡釋著生命的真諦。老百姓通過朝拜、佈施、誦經、磕頭等活動啟迪思想、感化眾生,從而提升人們的道德良知和做人的準則。
藍天白雲、稻穀飄香、炊煙裊裊、雞鳴犬吠,這些再尋常不過的場景,都是世世代代嘉絨人熟悉的原鄉風味,通過這些充滿靈性的生命,總會讓人聯想萬千。很多原本在村裡的人,為了生計奔波,有的甚至是為了莫名其妙的渴望遠走他鄉,在城市或者他鄉漂泊著生命直至老去,沒有在城市留下烙印,也會被故鄉遺忘,孤獨的靈魂在聽不到村人那聲聲動人的瑪尼歌。
《老去的茶堡克薩》曾這樣寫“ 茶堡,是一條古老的河流,曾流淌出五千年的哈休文明。茶堡,是一座古老的碉房,碉房是一隻盛滿麥子和青稞酒的哈休陶罐。茶堡,也是一座一座老去的嘉絨村落,我多麼渴望村落能繼續講述著家人,炊煙、牛羊、麥子,青稞,玉米,男人、女人和生老病死啊。中國的鄉村群落已經有一萬多年的歷史,然而進入21世紀以來,它們每天正以驚人的速度在消失,村落或將漸漸遠去……”這些在歷史歲月裡無聲傳承的文化符號,似乎正在現代文明的衝擊下逐步瓦解。即將消失的古老村莊、山河的風姿綽約、藏寨的情深義重,難道註定要變為過眼煙雲?傳承彌足珍貴,記錄著人與自然相生相依的命運又跌宕起伏的嘉絨農耕文化,更值得被書寫銘記,久久流傳。
“故鄉那些外出的人們,你們可別離故鄉太遠了,老了就回家吧,那裡有我們的鄉愁,那裡有故鄉的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