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墓
作者：張裕華
老屋沒有！新屋也沒有！村前村後找遍了，老牛仍不見蹤影，彷彿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老牛今年八十有三。常言道“人生七十古來稀”，近幾年老牛常常戲稱自己已是“閻王”——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其實五年前，老牛完全沒有這種想法，整天樂呵呵的，還時不時到村中心街雜貨鋪搓上幾圈麻雀仔，或在村公園內殺上幾盤象棋。老牛搓麻和下棋從不玩虛的，必須有毛毛票對賭，一般是5角一場那種。老牛常對雀友（棋友）說，沒有物質做基礎，哪來“真刀實槍”的精神享受。由於健談，雀技棋技中等，所以老牛身邊圍了一幫年齡不一的雀友棋友，只要他一出現在中心街，馬上就有“戰場”請加。不過，老牛自律極好，輸贏一到十元或時間超過兩小時，立即會起身離桌，慢慢踱回中心街對岸的家中，這時候，老伴牛大娘準會泡好一壺自己炒制的明前茶，讓老牛再樂呵上半天。
老牛有五個小孩，三女二男，兩頭兩尾兒子，中間三個女兒。實際上牛大娘生過八個孩子，可惜3個夭折了，不然就會成了人人羨慕的“八仙過海”之家。老牛大兒子已過花甲，在外打工幾十年的他已“解甲歸田”和老伴在老屋邊的新建洋樓照看一幫留守的孫子孫女；小兒子也四十出頭，在縣城某事業單位工作，購了房，算是“脫產”成城裡人了，一年會回鄉下幾次；三個女兒均嫁在附近，得益於近年新農村建設和電動單車普及，女兒們輪流著幾乎天天回來看老牛夫婦倆。吃喝不愁，娛樂有伴，住在老屋的老牛和牛大娘著實享受了幾年好日子。
可惜好景不長，五年前一場離奇的車禍，徹底改變了老牛安逸的生活。
那天上午十一點，老牛搓完幾圈麻雀仔，用贏來的幾元錢打了2斤淮江冬酒和半斤滷豬大腸，哼著小曲兒往回走，快到家時看見早上去鎮上超市採購的牛大娘坐在路邊和幾位鄰居聊天，開心地說了聲“走累了就多坐會，我先回去弄飯。”“好好好！”在鄰居們羨慕的眼神下牛大娘忙不迭地點點頭：“我再坐會，不用等我，記住酒一餐最多喝2兩啊！”
酒沒來得及喝，滷豬大腸還冒著熱氣，老牛就隨車趕到了鎮衛生院。原來，老牛的上小學的雙胞胎曾孫，偷偷騎著老師忘上鎖的電動單車，在村道上兜風，牛大娘遠遠看見起身欲制止，慌亂中電動車迎頭撞向了牛大娘……
傷勢嚴重的牛大娘經衛生院簡單救治後，被送到市醫院搶救，兩個月後，村中就出現了一道固定的“風景”——老牛推輪椅，椅子上坐著的是神志時醒時昏的牛大娘。
有基礎醫保，老牛的兒女們經濟也都還寬裕，老伴常年保守治療的錢有保障，但是，護理成了大問題。三個女兒和小兒子一致認為，母親是大哥孫子撞傷，應該擔負護理母親的工作，而大哥堅決不同意，認為自己和老伴也年齡大了，照顧幾個留守的孫子孫女已吃力，根本沒精力天天護理母親，母親是五個人的，應該每月輪流接回家中照顧。看著五個兒女爭的雞飛狗跳甚至差點反目成仇，老牛當機立斷定下三條家規：父母的飲食由住在身邊的大兒子負責，費用平攤；每週六兒女們從大到小輪流到老屋來幫忙護理母親一天；其餘時間老牛自己護理老伴。老牛的規定看似合情合理，五個兒女沒有猶豫，爽快同意父親的決定。
一開始幾年，老牛身體還硬朗，在兒女的配合下把老伴照顧得週週全全，五里八鄉也誇老牛是模範丈夫模範父親。
不過，一踏入狗年，老牛明顯感到力不從心。老伴沒有絲毫好轉跡象，苦撐了四年已八十有三的老牛，像所有人一樣敵不過歲月這把殺豬刀，給老伴擦身翻身幾乎成了他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三個女兒每週來得比以往勤許多，但主要護理仍是老牛。中秋節團圓餐上，老牛委婉提出讓五個兒女從大到小輪流接母親回去護理、他自己在老屋照顧自己。三個女兒考慮、商量了半天，都答應了，不過兩兒子死活不同意，他倆寧願支付工資給姐姐（妹妹），也不同意母親的輪椅長住己家。老牛暴跳如雷，堅持己見，僵持之下，已經立冬了，老牛和老伴仍住在老屋裡，並拒絕接受老大一家送來的三餐。
老牛不見了！往日這個時候，老牛和老伴都會端坐大廳，等侯輪流上門洗衣做飯的女兒。老牛不見了！大女兒進屋的時候，大廳沒人，母親一個人躺在床上。心急火燎把母親收拾好，大女兒趕緊交代大哥看好母親，然後和火速趕回的弟弟妹妹發動親友鄉鄰分頭去中心街、後山、水庫尋找。
三個小時過去了，一無所獲。正當大家聚在老屋苦尋良策時，迷糊了快一年的牛大娘突然睜大了眼睛，盯著大兒子口齒不清地“mo……mo……mo……”叫個不停。所有人都靜下來，mo？mo？mo……不一會兒，大兒子大叫一聲：糟了！然後撒腿往山坳間的水庫方向跑……
一夥人來到一座“活人墓”前，墓地坐落在水庫向陽一側半山腰偏上，十年前略懂地理風水的老牛自己選好並督建的。大家屏住呼吸，大兒子小心翼翼地對著“墓門”開口：“阿爸……阿爸……”叫了半晌，不見有迴音。大兒子蹲下身子，仔仔細細摸了一遍未用水泥砌過的紅磚，然後又把耳朵貼著“墓門”靜聽，過了一會，他把火機和一根紅雙喜香菸從磚縫塞了進去……很快，磚縫裡傳出了一聲細微的輕嘆，隨後冒出了一縷縷青煙……
【作者簡介】張裕華，筆名齊速。中山文苑主編，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創建並主編的中山文苑頭條號擁有數萬粉絲，系今日頭條UGC足球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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