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壽臣先生談表演相聲的經驗

在1956年春,天津市相聲界一部分演員組織了一次座談會,邀請相聲界前輩張壽臣先生座談有關相聲表演等各方面經驗。主要是面對當時相聲界各種問題,會議主要由張壽臣先生主持、各相聲名家提問、並解答。主要問題本文是根據當時座談會速記稿整理出來的,可供相聲演員和愛好相聲的讀者們參考。

張壽臣(1899年1月29日-1970年7月9日),小名雙兒,評書藝名張豫華(拜師張誠潤),相聲大師,相聲藝術第五代掌門人,兼評書演員,父張誠甫,評書演員兼說相聲。十二歲在北京拜焦德海為師。一九七零年,七十二歲的張先生病故於天津,是相聲行業裡一位承前啟後的大師。

張壽臣先生談表演相聲的經驗

張壽臣

張壽臣:先談談相聲"墊話兒"怎麼入活吧。我說相聲不願意先報出節目名兒來,好比吧,唱大鼓,一上場得向觀眾報告今天要唱什麼什麼節目。單獨相聲,一報出節目名兒來,對於今天說的相聲就有損失,沒有相聲的好處。比如今天報出節目名兒,可是觀眾不喜歡這個節目,那麼上場就是說得天花亂墜,也得不到觀眾的歡迎。不報出節目名兒來,上場怎麼說啊?首先得注意這個:看觀眾喜歡什麼,我們再說什麼。比如他要是愛吃甜的,你給他上蓮子、果羹;他要是愛吃鹹的,你給上蓮子、果羹就錯啦;愛吃葷的,給上素的不成;愛吃素的,給上葷的不成,愛吃青菜,給上肉也不成。這跟廚師傅做飯—樣,得隨人家的口味兒。拿我個人說吧,這場活響啦,心裡特別痛快,要是瘟啦,就覺得怪彆扭的。這跟廚師傅做菜一樣,雖然這菜是顧客要的,廚師傅做的,要是吃完了,端下這盤兒來一點兒沒剩,廚師傅就特別痛快,如果把這萊端上去,人家吃了一口就擱下啦,雖然人家照樣兒給錢,並且端下來的菜廚師傅們可以吃,要說這不更好嗎?不是。他倒膩味啦.因為什麼呀?就因為廚師傅他沒盡到責任——做出來的菜不合顧主的口味。我們說相聲的要盡我們的責任,盡什麼責任呢?首先就是讓觀眾樂,如果上場說了半天,觀眾沒樂,這活就算使左了,這跟廚師傅做菜不合顧主的口味是一個道理。相聲演員上場,不可能就知道今天的觀眾喜歡什麼,故此"墊話兒"要鋪張:酸的、辣的、甜的、苦的、鹹的、葷的、素的全有,就彷彿各式各樣的菜,把各種不同口味的菜預備好了,看顧客喜歡吃哪樣兒。我們相聲演員上場要掌握這一點。相聲演員一上場是瞧不出來今天的觀眾喜歡什麼的,故此上場後就得注意:今天的觀眾大多數是老太太、小孩子,你自己估計應該說什麼,都是老頭兒,你應該說什麼,都是工人,你說什麼。淨是學生,那麼說的活就得比較有文化的事。可是哪個學生都比相聲演員唸的書多,哪個學生都比相聲演員懂得的多。拿我說吧,我沒念過多少書,可是觀眾不管他有多大學問,我也能把他唬住,這是怎麼回事啊?因為觀眾他不知道我沒念過多少書,其實就唸了幾本書,不過我能投其所好,一試,對路啦,"叭"一入活,這就對啦。要是上場一瞧,工人、農民、學生、幹部……什麼人都有,這就要拿"墊話兒"先帶帶路——試一試,如果觀眾喜歡這個的多,就按這個往下說,要是這個沒響,一定是觀眾不喜歡,這不要緊,可以再往別處岔,一個兩個連三個,幾時等到觀眾一樂——"墊話兒"響啦,這時候兒再入活。"墊話兒"沒有固定時間,三言兩語也是"墊話兒",說二十分鐘也是"墊話兒"。不過,"墊話兒"自然是"墊話兒","底"自然是"底"。"墊話兒"跟"底"不衝突。為什麼不衝突啊?因為"墊話兒"不管多樂它也不象"底",今天這活的"底"即便沒很響,可是它還是"底","墊話兒"代替不了"底","底"也代替不了"墊話兒"。"墊話兒"入活,這二者最好要接近,別冷咕叮的就入活,要緊的是"搭線",只要搭上線,入活就順當了。

張壽臣先生談表演相聲的經驗

張壽臣表演單口相聲

趙佩如:《順情說好話》入《八扇屏》,這怎麼入法兒?

張壽臣:《順情說好話》入《八扇屏》是擰著,要這麼一想,是絕對不好入,其實好入。用幾句話就帶過去啦:"我呀,最好取笑,有三二知己呀,打個燈謎兒啦,聯個句兒呀,也是取笑,剛才我還作對子哪……"接上啦,絕對不"硬山擱檁"。

常寶霆:《小抬槓》入《上壽》,這就難接。

張壽臣:這也不難,它的線頭兒在那兒擱著哪:"你這是成心,你跟我起鬨" "我挑你的眼!咱們什麼交情啊?我站了半天,你沒跟我客氣客氣,我挑你的眼!昨天我還上你府上去啦……"接上了沒有?接上啦。

全長保:飯館兒話、茅房話入《保鏢》,這可不好入!

張壽臣:好入:"說話呀,說話有規矩,什麼都有規矩,唸書有規矩,寫字有規矩,練武也有規矩……"入進去了沒有?入進去了。什麼"墊活兒"都入得進去,不過體會不到,就不好入。

趙佩如:要這麼說,核著是"墊話兒"跟活,這二者中間缺兩句話?

張壽臣:是呀。沒有這兩句話,搭不上線頭兒,就接不上線,線接不上,電燈就亮不了啦。

全長保:要緊的是靈活運用,這不容易。

張壽臣:運用得當,什麼"墊話兒"隨便都可以入哪個活。

趙佩如:不過也得看演員知道的多少啦。

張壽臣先生談表演相聲的經驗

馬三立和趙佩茹

張壽臣:知道的少,接不上去,知道的多就容易接。

常寶霆:"墊話兒"就是問觀眾喜歡什麼?

張壽臣:是呀。

常寶霆:還有別的作用沒有?

張壽臣:有,作用很多,它不單是問觀眾喜歡什麼,並且於演員使的活有幫助。比如今天使這活,裡頭文,不容易響,這時候兒可以拿"墊話兒"帶,只要帶好了,跟這活接上線啦,觀眾的精神就過來啦。如果張嘴使這活,觀眾的精神不集中,這活使不好,因為"墊話兒"沒把"包袱兒"砸響。說接線,我最愛接大鼓、單絃,因為接大鼓、單絃我有話說。如果接武術,一兩場還成,連戲法兒我都有話說。我就怕接耍叉子、踢毽子的,那要我命啦!因為什麼哪?我沒話可說,說,也就是幾句,往活裡不好帶。變戲法兒的跟相聲接近,拿它抓個"包袱兒"好入活。唱大鼓的、唱單絃的好接,不過我們得知道所唱的大鼓或是單絃的故事內容,比如唱的是《昭君出塞》吧,我們如果接《昭君出塞》,就得知道《昭君出塞》的故事。不管是接《三國》或《紅樓》,也不管是接《水滸》或《西遊》,接哪個段子得知道哪個段子的內容,否則沒法兒接。比如吧,在相聲前場是京韻大鼓,唱的是《三國》段——《單刀赴會》。觀眾聽《單刀赴會》,精神全聚在這兒,等到《單刀赴會》唱完,演員下場,這時候兒相聲演員上場啊,觀眾的精神還在《單刀赴會》那兒,要是一開始就說相聲,沒法兒把觀眾的精神集中過來。那麼怎麼辦法?有辦法兒,還接前場的大鼓——隨觀眾的心氣兒呀。觀眾正聽《單刀赴會》入了神啦,換上相聲還是說《單刀赴會》這段事,正迎合觀眾的心理,說來說去,"叭"找一個"包袱兒",一響,觀眾把大鼓《單刀赴會》那碴兒忘了,這時候入活兒呀。這是要緊的。

趙佩如:"墊話兒"比活有價值,要沒有"墊話兒",淨拿活拽,那得幾時才能拽響了?等拽響了,時間也到了。

張壽臣:就拿我那《庸醫》說,要是接《草船借箭》最恰當,諸葛亮膽大心細,回頭把《膽大心細》擱在《庸醫》裡,這不是正好嗎?《草船借箭》不淨是"包袱兒",也有正的,"包袱兒"是從正的裡頭出來的,從正的裡頭往歪的裡頭走,這就領過來啦。還有《山東鬥法》,咱們老前輩說這個活,一張嘴就擰啦,這活是《解學士》的"底",接《解學士》,跟《解學士》是背道而馳,一說,觀眾就走啦。為什麼呀?原本《解學士》不夠一天說的,就拿《山東鬥法》來接,演員一說就擰,觀眾一聽就走。我說《山東鬥法》的時候兒,—開始是說"琉球國",有明朝的歷史,有地理有歷史可據,一說,先把懂得這段歷史的觀眾攏住了,後來老道一出來"包袱兒",把這個就忘了,這是拿正的攏,然後再往歪裡走。相聲,一個人說的也好,兩個人說的也好,"墊話兒"是最要緊的,"墊話兒"不響,後面的活就很難說。有時候兒"墊話兒"響啦,觀眾的情神也集中過來了,臨完又反了,這是怎麼回事呀?因為那線沒接好,觀眾的精神集中過來啦,入活的時候兒跟"墊話兒"擰著,不是一回事,當時它就反,這活就完啦。

張壽臣先生談表演相聲的經驗

相聲界三位宗師李潔塵、張壽臣、常連安

趙佩如:咱們專業也好,業餘也好,我個人覺得相聲中的捧哏兒的已經不太被重視了!

張壽臣:錯啦,這是大錯。

趙佩如:有時候兒給人的感覺,這個捧哏兒的他根本就不會說相聲,而是一個聽相聲的,不過跟觀眾所不同的是,觀眾是坐著聽,他是站著聽,也不是捧哏兒,而是順杆兒爬,學舌。逗哏兒的說一句什麼,他學說—句什麼,倆人說的是一句話,有問詞兒沒答詞兒,是兩個上句,你問我長,我找補一句還是長。

張壽臣:這算不了好捧哏兒的。

趙佩如:捧哏兒的應當佔幾個字,什麼規律;逗哏兒的應當佔幾個字,什麼規律,您把這個說說。

張壽臣:剛才說捧哏兒的不太被重視,並不是觀眾不重視,是演員自己造成的,這麼一來,就把相聲摧殘壞了。因為什麼呀?就是在起初學相聲的時候兒不同,是從根本上壞的。在我們學相聲的時候兒,是先學逗哏兒,給捧哏兒的全是師長——師父哇,師爺呀,師大爺呀,師叔啊,最不濟的也是師哥,他們的藝術水平都比我們高。從根本說,捧哏兒的水平比逗哏兒的水平高,所以這個活能夠逗好。可是以後就不是這樣了,就是摧殘相聲,現在也不必提出這人的名姓來,他老以為自己比別人高:"我是逗哏兒的,這活響了是我逗響的,與捧哏兒的沒有多大關係。"到上場的時候,告訴捧哏兒的:"你就這麼這麼說。"這是逗哏兒的帶著捧哏兒的,就為的是省錢,而逗哏兒的還要比捧哏兒的多掙錢,原則從這兒就擰了。在我們原先,捧哏兒的比逗哏兒的掙錢多,雖然是逗哏兒受累,可是捧哏兒的得聚精會神掌握著逗哏兒的。兩個人——捧哏兒跟逗哏兒的水平一般高,在一塊兒研究,越研究越好。要是一個水平高,一個水平低,這活怎麼說也說不好,非得倆人的水平均衡才行。捧哏兒的讓人輕視,這是現在,因為這活他根本不會,也給人家捧,上場只能"嗯、啊"而已,沒話可說,當然人家就不重視他。我們從前那時候兒,比如拿我說吧,這個活我會說,並且比你說的好,我才能給你捧哏兒,有我捧著,你怎麼說也出不了這個活的範圍,不能讓你說錯了;你要是掉溝裡了,我能把你扶起來。說捧哏的三成,逗哏兒的七成,這是說相聲的罪人!兩個人,應當是一個人五成,並且有的捧哏兒的佔的還要多。一般觀眾,一般新學相聲的都瞧不起捧哏兒的,可是內行人明白,哪兒缺陷東西捧哏兒的沒給填平,一聽就知道。捧哏兒的要掌握四個字,就是:"瞪、諞、踹、賣",這四個字有的有容有聲,有的有容無聲。"瞪"是容,逗哏兒的說著一離骨啦,捧哏兒的一撇嘴,可沒有聲音。"得啦得啦,你別說啦!""你這不象話!"連聲帶容,這是"踹"。"諞"跟"賣",一個有聲,一個有容:"嗬!"咱們的相聲就是有聲有容,"瞪、諞"有容沒有聲,"踹、賣"有容有聲。捧哏兒的,該給人家"諞"的地方得給人家"諞",該給人家"賣"的地方得給人家"賣",該"賣"的地方給人家"諞"不對,該給人家"諞"的地方給人家"賣"也不對,到什麼時候兒用什麼,事先都得研究好了,活說出來才能完整。捧哏兒的話少——當然不能超過逗哏的話,雖然話少並不輕鬆,得集中精神聽逗哏的兒的話。要是自己稍微一輕鬆,在臺上一站,逗哏兒的說逗哏兒的,捧哏兒的眼瞧著臺下倆觀眾吵嘴,或是心裡頭老盤算著什麼事情,這不行啊,逗哏兒的在那說,捧哏兒的老惦記著回頭給誰修理鐘錶,這活怎麼能捧好?這不怨人家輕視,而是自己讓人家輕視。如果把捧哏兒的規律掌握住了,精神集中起來,雖然沒說多少話,可是耗費精力並不小。捧哏兒的還要注意,不能搶逗哏兒的"包袱兒",不能擋逗哏兒的"包袱兒"。如果逗哏兒的"包袱兒"出來啦,"叭"讓捧哏兒的給擋啦,這是捧哏的錯啦。有的演員就犯這個病:到"底"這兒,逗哏兒的"包袱兒"得響,可是他給說啦,這地方是大錯。捧哏兒的不能搶"包袱兒",他要一搶,這樂兒就沒有啦,因為觀眾都聚精會神在逗哏兒身上,並沒注意捧哏兒的,固然捧哏兒的同樣賣力氣,就彷彿戲曲唱老生的,有正工老生,有裡子老生,裡子老生得附合著正工老生,比如《黃鶴樓》這出戏,劉備是正工老生,趙雲就是裡子老生,如果趙雲上場"叭"兩句把劉備給豁啦——他唱兩句比劉備還好,這個呀,你哪兒拿錢哪?我們說相聲的跟唱戲一樣,捧哏兒的得附合著逗哏兒的。好的戲曲演員,上場真賣力氣,遇上行家聽戲,等他聽完了戲以後,手心裡都出汗啦。這怎麼回事呀?因為雖然他是聽戲,也跟著演員使勁兒,可得是好演員。我們說相聲的,捧哏兒的、逗哏兒的如果把精神都集中起來,也讓觀眾聽完了手心裡出汗,這場活才算我們沒白說,觀眾也沒白聽。要是使灌口活也叫貫口,千萬別讓觀眾跟著受累,要是"嘩嘩譁"這麼一灌,觀眾聽著聽著:"嗬!哎呀,趕緊完啦吧,別回頭累死呀!"觀眾—有這個心理,這活就算失敗啦。比如這活不管說得多快,觀眾聽著輕鬆愉快——其實演員自己並不輕鬆愉快,等這活說完了,觀眾還感覺不夠滿足:"哎呀……"一有這個意思,這活就算成功了。要是:"這玩藝兒多受累呀!"滿完!戲曲演員,遇到一個腔兒沒上得去,觀眾為什麼叫倒好兒?這不能怨觀眾,人家花錢買票,是來欣賞藝術,想讓心裡痛快痛快,可是這腔兒沒上去,觀眾心裡橫著,花錢沒痛快,倒彆扭啦,這怎麼不叫倒好兒呀?人家想吃翅子,回頭你端上蝦醬啦,還打算跟人家要錢,那行嗎?翅子,有清蒸翅子,有蝦醬翅子嗎,誰的主意呀?吃著是味兒嗎?把臭豆腐擱果羹裡頭,那不是胡鬧嗎?不能往裡頭摻的別胡摻。這是說捧哏兒的要掌握住"瞪、諞、踹、賣"四個字,兩個人在場上說相聲,下場之後,私下裡也得在一塊兒研究。人家業餘說相聲的咱們不提,因為人家是消遣,我們跟業餘不同,是以說相聲為終身職業,要不把相聲研究好,這不但對不起觀眾,對自己也不負責任。

趙佩如:這是捧哏兒的應該掌握"瞪、諞、踹、賣"。可是逗哏兒的,也應該掌握四個字:"遲、急、頓、錯。"

張壽臣:是呀。

趙佩如:到什麼時候兒"遲",到什麼時候兒"急"呀?"遲"跟"頓"一樣不一樣?"急"跟"錯"一樣不一樣?

張壽臣:相聲嘛,一個在"相"上,一個在"聲"上,相聲是一碼事,其實是兩碼事。咱們使活不能離開"相聲"這兩個字,是相聲,就得按相聲走,得有相有聲,逗哏兒的用這兩個字,捧哏兒的也得用這兩個字,倆人合而為一是一個整的。象《扒馬褂》完全在"遲、急、頓、錯"上,要是從《扒馬褂》裡頭把"遲、急、頓、錯"拿出去,這個活就沒有東西了。《老老年》這個活也全在"遲、急、頓、錯"上。為什麼有的學這個活學不好啊?就是"遲、急、頓、錯"沒掌握好。

張壽臣先生談表演相聲的經驗

常寶霆與白全福

常寶霆:"遲"跟"頓",這兩字差不多吧?

張壽臣:差得遠啦。"頓"哪,是逗哏兒的說完了,捧哏兒的"哦嗯?"當時就翻不成,非得"哦。"先認可啦,然後接著"嗯?"這是兩個面孔。比如說他缺德啦,他沒加思索就認可啦:"哦。"又一想:"嗯?"那意思:我怎麼缺德啦?如果前面沒有"哦",當時就翻:"嗯?"這就沒有勁兒啦。

常寶霆:《八不咧》那"包袱兒"算"遲"算"頓"哪?

張壽臣:"頓"哪。"我爸爸死啦?""不是這位,那位。""哎。哪位呀?"這是"頓"。

常寶霆:那麼"遲"哪?

張壽臣:"遲"是慢,就是"三頂四撞"——也叫"三翻四抖"。逗哏兒的說出一句話,捧哏兒的當時沒明白,一連翻了三回,第三回才明白,到第四回就撞啦。有人使"三翻四抖",臨完不"翻"也不"抖",結果就沒有"包袱兒"啦。在《黃鶴樓》裡頭使"三翻四抖",有時就犯這個毛病,有這麼說的:"不會呀,不會幹嗎來啦?""會。""會?""會嘛我不唱?""倒是會不會?"這麼一說,"三翻四抖"滿沒有啦。原本這兒是個"包袱兒":"你不會呀?""不會我幫你?""會,你唱啊?""會我不就唱啦嗎?""還是不會呀!""不會我幫你?""你會,唱啊?""會我不就唱啦嗎?""說了半天還是不會呀!""不會我幫你?""會,你唱啊?""會我不就唱啦嗎!"到這兒就緊啦,倆人頂,頂過去啦,這位就問:"你到底會是不會?""會呀。""會?唱啊?""他不是想不起來啦嗎?""還是不會呀!"這"包袱兒"就響啦。這"包袱兒"你們多會兒使也沒響,因為什麼?你們雖然是使"三翻四抖",可是沒"翻"也沒"抖",不是那個勁兒。

常寶霆:我領會這"三翻四抖"不在這兒,是在最後:"會,你唱啊?""會不就唱啦嗎?"

張壽臣:這是兩個"包袱兒":"會不就唱啦嗎?""又來了!"

常寶霆:"三翻四抖"就是捧哏兒的領會不到逗哏兒的話,翻來翻去,到第三翻才領會到啦?

張壽臣:是呀。

全長保:我認為,不但對口相聲的捧哏兒的、逗哏兒的有"遲、急、頓、錯",在單口相聲裡也有"遲、急、頓、錯"。

張壽臣:不光是對口相聲、單口相聲,甚至於仨人相聲,都離不開"遲、急、頓、錯",要是不"遲"、不"急"、不"頓"、不"錯",就全一道湯啦,業餘相聲演員學相聲,拿相聲本子念: "人之初、性本善……"說去吧,觀眾不樂。因為什麼呀?就因為他們沒摸著相聲的特點,要是把"遲、急、頓、錯"都擱到裡頭,一說管保樂。肉好吃,可是買塊生肉擱嘴裡頭?老虎行,人絕對不吃生肉,吃了不是味兒。光把肉煮熟了吃也不行,還得加上各種作料。加上作料是不是好吃啦?也不一定,一個燉肉—個味兒呀,有好吃的,就有不好吃的。說相聲不掌握了這些特點,就等於吃生肉,那怎麼吃呀?

趙佩如:捧哏兒的跟逗哏兒的,這倆人的語氣快慢也是主要的。有時候兒捧哏兒的調門兒比逗哏兒的調門兒低一大塊,有時候兒捧哏兒的調門兒又壓著逗哏兒的調門兒。

張壽臣:該壓的得壓呀。

趙佩如:比如今天時間短,說的時候兒就得快一點兒,要是逗哏兒的快,捧哏兒的跟著也快,這聽不出來有什麼不好的。有時候兒逗哏兒的快,捧哏兒的往後墜,這塊活就出了毛病啦。

全長保:說相聲跟唱戲一樣,也有調門兒,也有尺寸,不過就是沒有板眼。快也可以,慢也可以,該頓的地方必須要頓,非快不可,一定要快。比如《打百分》:"仨人的、四個人的、五個人的、六個人的、活朋友、死朋友……我全會呀!" "嘿,他記的滿熟!" 一定得快。

趙佩如:要是使完這句"……我全會呀!"捧哏兒的來個"頓":"他滿熟哇!"這"包袱兒"就完啦。


張壽臣先生談表演相聲的經驗

全長保相片

全長保:這類"包袱兒"叫什麼?

張壽臣:"急"呀。"錯"是什麼?就是說錯了又找回來,不是真說錯了,而是故意說錯的。

趙佩如:捧哏兒的比逗哏兒的難,就在這地方。比如說:今天逗哏兒的上場說錯了,要是捧哏兒的不理他,觀眾一聽就知道是說錯了。捧哏兒的要是有經驗,當時把這碴兒接過來, "哎,你說的不對,杜十娘?杜十娘是《三國》上的嗎?不懂你拿起來就說呀!那是'聊齋'上的。"這就是捧哏兒的技術,不但"包袱兒"出來啦,觀眾一聽,還以為是逗哏兒的故意說錯啦。

全長保:其實是真錯啦。

趙佩如:是真錯啦,不過能把這個錯給填補上,不讓觀眾聽出錯來,這不容易。

張壽臣:剛才我說的,逗哏兒的掉溝裡頭,捧哏兒的能夠把他拽出來,可是在臺上,並沒掉溝裡呀?說錯了就是掉溝裡啦。要是掉溝裡沒人管,不是老在溝裡嗎?讓捧哏兒的一拽,逗哏兒的不就出了泥溝啦嗎?

趙佩如:剛才說捧哏兒的站在臺上淨琢磨修理鐘錶。也有這種情形,逗哏兒的話說出來啦,捧哏兒的還不知道哪!

張壽臣:這都是精神不集中。

全長保:不單捧哏兒的要盯著逗哏兒的,逗哏兒的同樣也要盯著捧哏兒的,這樣才能作到珠聯璧臺。

趙佩如:楊寶森唱《伍子胥》,等戲唱完,他問:"今天小鑼兒少打了一下呀?" 《伍子胥》那是多麼累的活,小鑼兒少打—下就能聽出來,這是好演員。可是有的呀,連自己的命還顧不過來,更甭說小鑼兒啦,自己說錯了,自己能不知道。有人一說; "你說錯啦!""是嗎?沒理會。"連自己的錯兒都不知道,這是精神不集中。

全長保:咱們相聲演員,有很多不會聽相聲的,有很多人不愛自己的藝術,在行嫌行,這是不對的。應當在行愛行,得鑽研,得學習,得懂得聽咱聲。

趙佩如:聽懂相聲才能學相聲。

張壽臣:提到學相聲,我想起一件事,這是很要緊的,關係到咱們相聲這個行業的前途。是什麼呀,就是收徒弟。從前當老師的是站在剝削立場上,或是為擴充自己的勢力,或是為剝削別人;收個徒弟吧。給徒弟趕出幾塊活來,明兒好拿份兒呀,這是錯誤。因為他淨為自己打算,就耽誤人家子弟啦。從前我也收徒弟,不過我不負耽誤子弟的責任。我收了三個徒弟,固然我也拿錢,可是這三個徒弟,學完之後,出臺表演,哪個也行,我沒有耽誤徒弟,我把作老師的責任盡到了。再說我收徒弟不是胡收,必須夠條件才收。拜門兒的不算,你不收他,他不是也說相聲嗎?得啦?爬地上磕個頭,就是徒弟吧,說到學,他也學,我出教,可是得我有工夫才能教。這是拜門兒的徒弟。可是對於授業的徒弟,我就不能說有沒有工夫,我既收他當徒弟,就得盡力教他,我是老師,就應當負起當老師的責任來。從前在咱們相聲界裡,有的人淨收徒弟,可是對於徒弟不負責任,他收徒弟的目的就為的是要錢,凡是這種主兒有一個算一個,完全錯啦。往後要是收徒弟,首先得考察考察這人的條件夠不夠。拿現在說,有許多相聲演員不夠條件,他原本不能說相聲。可是愛惜相聲。這是怎麼回事?比如聽戲,喜歡聽,準能唱戲嗎?如今有什麼什麼牌的汽車:"這汽車好啊!"你會造嗎?所以,不夠條件的千萬別收,要是收進來,一方面耽誤人家子弟,另外對於相聲這行只有摧殘,沒有好處。

常寶霆:學習相聲得具備哪些條件啊?

張壽臣:頭一個,眼睛小了不行,眼睛小了,說的多好也做下場活,做不了正場活。站在那兒掛鬼臉兒,這不成,就象×××,要是我,把我勒死我也不收他,因為什麼?他一上場臉就黑啦,氣兒滿撞上來,這不夠條件。嘴裡有毛病不成,可別瞧×××,他雖然是大舌頭,大舌頭不煩惡,能找出"包袱兒"來。

常寶霆:嘴裡有毛病,什麼毛病哪?

張壽臣:咬字兒,說半句讓人猜半句,這不成。

常寶霆:倒口行不行?

張壽臣:據我看不行。因為相聲是北京的地方曲藝,北京人說出來才好聽。別處啊,連天津話都不夠條件。天津人要學相聲,首先得把北京話練好了。我贊成李少卿,他原籍是天津,可是跟他說一年話,也聽不出一個天津字兒來。我是北京人,在這兒說話你們聽著是北京味兒,可是我在天津呆了少四十年啦,現在我要是回北京,說出話來就許有樂我的。因為什麼?說錯啦,不是天津味兒,也不是北京味兒,是武清縣的味兒——天津,北京當間兒的!李少卿說的是北京話,其實他是天津人,人家那功夫是怎麼下的?說慢慢兒學,你學,學不好別出來說。學兩句北京口,還是天津味兒,更難聽!說學北京話學不了,學不了?怎麼學外國話來?學外國話怎麼說起來那麼流利呀?北京離天津才二百四十里,北京話學不了?要是不下決心是學不了。要是把自己的工作看重,下苦功夫,沒有學不了的。如果吊兒郎當,那不行,多會兒也學不會。

白全福:一九五二年我跟×××一塊兒說《黃鶴樓》。他是倒口——山東人,一問:"你是哪兒的?"他說:"我是北京的,科班兒!"大夥兒全樂啦。

張壽臣:他是山東人,愣說是北京的,觀眾一聽就糟糕,那還不樂嗎?可以這麼說:"我是山東人,在北京呆過。"這不是一樣嗎?有這一句話就扭轉過來啦。要是愣說是北京的,可是說話是山東口音,這是在藝術上不明白。這麼說,×××是山東口音,是不是他就不能說相聲啦?其實照樣兒說,有一句話就帶過來啦,就是"接線頭兒",先說是山東人,然後再說在北京呆過,這個線頭兒就接上啦。要是學嘴學舌,一字一板,那就錯啦。

常寶霆:相聲的臺詞應當用普通話——群眾語言,說出來讓觀眾能熟悉的話,要是到外埠去,最要緊的是"進鄉問俗",我哥哥他們到濟南或是到唐山,先問:"這兒的土語都是什麼呀?"比如我們叫"顛兒",到唐山叫"找丁",都打聽好了,在場上說出來才能響,因為群眾都熟悉。

張壽臣:說相聲離開了群眾語言,到哪兒也不能受歡迎。

常寶霆:這次我們到上海演出,上海話劇團找我們去講:相聲演員為什麼吐字清楚,為什麼每一個字都能送到觀眾耳朵裡去。您說說這個。

張壽臣:我們相聲演員有一個根本條件,就是北京人,因為我們說的是普通話。有的相聲演員說出來觀眾愛聽,有的相聲演只說出來觀眾不愛聽,有的說話能抓住人,有的說話就抓不住人,這原因在哪兒呀?就在於發音上,唇、齒、牙、舌、喉,說哪個字、發哪個音,都弄明白了再說。發音還得有條件,有喉嚨發音的,有胸口發音的,有丹田發音的,喉嚨發音老得喝水,這場活下來,就成水臌啦;胸口發音累,觀眾離他遠了聽不見,離他近了吵的慌,說上幾年就離吐血不遠啦;最好是丹田發音,觀眾離多遠也聽得見,離多近也不吵得慌,並且演員說著很自然,使活也不費勁。丹田發音是天生來的條件,丹田要是沒有勁,說相聲白費。

蘇文茂:我們老前輩說相聲的有沒有女的?

張壽臣:沒有。

蘇文茂:以後能不能有女的?

張壽臣:女的說相聲,她哪兒也不夠條件,相聲不是女的說的。別的部門都可以有女的,開火車,開汽車、駕駛拖拉機,工廠工人,學校教師,機關幹部,都有女的,唯獨女的說相聲,能說都不成。這是為什麼呀?因為她往場上一站,挺漂亮的,一使相兒她寒蠢,把人緣滿糟蹋啦。

常寶霆:學習相聲,貫口活有很大幫助,師父教的時候兒,每一個字都得讓觀眾聽清楚了,這就有了基礎。有這個基礎,再學別的活就容易。有些人咬言咂字,這怎麼辦?

張壽臣:咬言咂字就不夠條件。

常寶霆:有人在私下裡愛耍貧嘴,說話老是那麼哏兒,老愛逗,這人能說相聲?

張壽臣:不成。說相聲不是耍貧嘴。我最反對這個:"您收吧!這孩子哏兒著哪,這孩子可合格。"他們認為合格,我最膩味這個!

全長保:兩個人——逗哏兒的跟捧哏兒的怎麼找調門兒?

趙佩如:我個人體會:捧哏兒的調門兒比逗哏兒的調門兒稍微低一點兒,到翻"包袱兒"的時候兒,捧哏兒調門兒再提高,跟逗哏兒的調門兒一般高。捧哏兒的調門兒比逗哏兒的調門兒高,這不好,整個壓住了逗哏兒的調門兒啦,逗哏兒的發揮不出來呀。可是倆人的聲音差著一大塊也不行,比如說,逗哏兒的在九上,捧哏兒的在八上,這行;要是逗哏兒的在八上,捧哏兒的在十上,壓住了逗哏兒的聲音,這活不好使。要是問話聲音高,答話聲音低,這調門兒好找。

常寶霆:馬三立跟張慶森倆人說話的調門兒就合適。

全長保:舞臺上的調門兒,跟咱們私下裡談話—樣,比如兩個人談話,一個聲音高,一個聲音低,聽著也彆扭,要是私下談話不能找調門兒,到舞臺上和不上調門兒。

常寶霆:新相聲也好,老段子也好,是不是要體會故事內容,體會人物感情?

張壽臣:這是最要緊的。內容不明白,絕對說不好。說一段相聲,你得知道它的主題在哪兒,政治意義在哪兒,是在於諷刺,是在於表揚,這都得明白。拿《夜行記》說吧,這是諷刺不遵守交通規則的人。這個活我全明白,可是我說不了。因為什麼呀?這樣不遵守文通規則的人,象我這大年紀的沒有,決沒有六十來歲的人騎自行車在馬路上胡撞的吧?我這模樣兒不象。再說,我不會騎自行車,關於自行車的事——什麼零件呀,車燈啊,我都不懂,沒有這個生活,上場絕對說不好,再舉個例子:《窩頭論》,這個段子完全是文言的,如果要說,首先得考慮演員本人象不象,咱們拿老前輩李先生——李麻子說吧,李麻子說相聲說得好,字寫的也不錯,四書、五經背的熟著哪,在咱們相聲界裡可算是頭一個有學問的人,就是一樣兒,只要他一說文言段子就沒人聽,這是為什麼?因為李麻子撇唇咧嘴,搖頭晃腦,外表不象唸書人,其實他的學問是真的。唐尚如說文言段子觀眾就愛聽,因為他的外表好,站在場上是個書生模樣兒。再比如;小力笨兒不能使家庭事的活,象《粥挑子》都不能使,因為他不象,觀眾一聽就知道是假的。

張壽臣先生談表演相聲的經驗

常寶霆:要這麼說,演員如果相貌不對路,這活幹脆別學啦。

張壽臣:要學。這段子我們說不了,說不了也要學,因為是相聲界的產業,你說不了,你可以學,以後你如果收徒弟,這徒弟他要是夠條件,你教給他呀。如果你不會你不學,他不會他也不會,咱們這點兒遺產慢慢兒不就沒有啦嗎?

全長保:一塊活必須得練熟練了再說。

張壽臣:得體會好了,要是體會不好,光練熟練了也是白費,比如《不離婚》,這捧哏兒是正面人物,不但得練熟練了,還得掌握住了人物性格。

常寶霆:表演相聲,是不是跟觀眾不能失掉聯繫?

張壽臣:跟觀眾失掉了聯繫,就等於電燈把電門關了。

常寶霆:老段子裡頭有沒有不參加觀眾的?

張壽臣:沒有。

常寶霆:老段子裡頭常有這個:"您聽見沒有,他說得象話嗎?"

張壽臣:這有觀眾啦,是跟觀眾說話,這是"瞪、諞、踹、賣"呀。

常寶霆:新段子《買猴兒》,一個是百貨公司的採購員,一個是到百貨公司買東西的市民,這個段子如果加上觀眾不合適,要是不加觀眾,倆人不是跟演話劇一樣啦?

全長保:《買猴兒》裡頭也有觀眾。比如"猴兒毛織毛線,織毛衣,那得多少猴兒哇?"這就是跟觀眾說的。

蘇文茂:《買猴兒》是敘述,也是有觀眾。

全長保:《買猴兒》的捧哏兒的就是觀眾的代表,有觀眾。

張壽臣:剛才提到"進鄉問俗",這是要緊的,不管到哪個碼頭,首先得學習當地的土話,問當地哪句話有笑料,都打聽好了,抓住兩三點擱到段子裡,這活說起來才能響,可也不能亂擱。一個段子的"包袱兒"大致分三個部分:以先、中間、中末。以先——在百分之五這兒的"包袱兒",因為是當地的土語,當地觀眾一聽就懂,一說,就把觀眾的神氣領過來啦。要是忽略了當地上話這一點,上場淨說北京話,當地人聽不懂,那就沒有"包袱兒"啦,觀眾的神氣就領不過來,這場活也就打不住,壓不住場——人家不聽啦。中間——百分之五十這兒,得有個大"包袱兒",這個"包袱兒"是保護這活的,要沒有這個"包袱兒",以先有多好的"包袱兒",到這兒也洩勁啦。不但如此,中間要是沒有"包袱兒",後面有多好的"包袱兒"也就不響啦。—個段子從開始到中間是兩個"包袱兒",兩個"包袱兒"中間最好有小碎"包袱兒",多多益善。到百分之七十可以有小"包袱兒",大"包袱兒"用不得,百分之八十這兒,小碎"包袱兒"有幾個不要緊。百分之八十以後,到百分之百最忌有"包袱兒",如果有,那就違反了相聲的規律。這段活快完了,不是越樂越好嗎?不是,因為百分之八十以後一有了"包袱兒",觀眾—樂,樂乏了,到最後"底"這兒就不樂啦。"底"沒響,演員不能下場啊。百分之八十以後忌有"包袱兒",就為的是保護"底"。"底"有"包袱兒",大的也好,小的也成,就是平常的"包袱兒"演員也能下得了場。乍出手學相聲,覺得"包袱兒"越多越好,把什麼笑料都抓過來用,其實不是。剛才提到,有的相聲演員說出來觀眾愛聽,有的相聲演員也是這麼說,可是觀眾非但沒樂,反而站起來走啦。這是怎麼回事呀,那是因為,雖然語言說對了,可是神氣不對頭。要是神氣跟語言結合在一起,把觀眾的精神領過來,觀眾跟演員的精神都一致了,這時候兒,就是讓觀眾走,他也不走。

張壽臣先生談表演相聲的經驗

常寶霆:《拴娃娃》裡頭的"眼珠子"這個"包袱兒"怎麼使?

張壽臣:這個"包袱兒"是從我這兒說出來的,你們以前都沒使對,可是我多會兒說,觀眾也得樂;我是這麼說:"他們家老親哥兒五個,就這麼一個孩子,千頃地一棵苗啊,獨生子呀,頭一個兒,他大爺要他繼承他,絕次不絕長。他二大爺也要要,他爹爹行三,老叔還要兼祧,這不成寶貝兒啦?心尖兒一樣啊,眼珠兒一般哪!您算,哥兒五個就一個眼珠兒!"到這兒就響啦。你們張嘴就說"眼珠兒",那甭打算響。前頭得鋪平墊穩,不鋪平墊穩就愣往前邁步,那響不了。

常寶霆:我說使不對哪!

張壽臣:現在我們有的相聲演員,有時候兒還提到抽白麵兒,扎嗎啡,我覺得這種"包袱兒"可以不使。那麼在我說的節目裡頭,有沒有抽白麵兒的?《偷斧子》裡頭的老道就抽白麵兒,這沒有關係,因為我說的是舊社會的事。而現在說的是新社會的事,新禮會沒有抽白麵兒,扎嗎啡的。雖然這就差一句話,可是分別就大啦。

常寶霆:相聲和戲曲有什麼不同的地方?表演相聲還應注意些什麼?

張壽臣:如果說相聲的表演跟戲曲表演完全不同,這錯啦;要說跟戲曲完全相同,也錯啦。不同的地方是:相聲表演不化裝,全憑口說,而且說出來的話不上韻。相同的地方是:內容同、精神同。比如《失街亭》的諸葛亮,到什麼時候兒得使什麼表情,派馬謖鎮守街亭,諸葛亮得鼓勵馬謖;到王平送來地圖,這是一驚;怎麼想法兒對付司馬懿,這得費點兒腦筋;四門大開,倆老軍害怕,諸葛亮得拿話把他們穩住了;到坐帳斬謖,諸葛亮的氣大啦,後來趙雲回來,又把氣壓了下去,跟著接趙雲,到什麼時候兒得有什麼表情。我們說相聲,這個活說到什麼地方,演員的精神得跟活結合,咱們常有這時候兒:挺大的一個"包袱兒",馬上要響,可是沒響,這怎麼回事?就因為演員的精神散啦,演員精神—散,觀眾的精神也跟著散,這"包袱兒"不管怎麼火它也響不了。還有這個時候兒,如果今天這個節目是排在末四、五,在觀眾席裡,這兒進來幾位,那兒又喊人,這一方比如有十位,只要一位一亂,那幾位跟著精神就散啦。觀眾那兒精神散啦,可是演員精神別散,精神別放到這十個人這兒,可以往別處移,別處不是還有好幾百觀眾嗎?如果演員的精神朝這十位這兒來,全場好幾百位觀眾都往這兒來,結果這活使不好。說相聲比演戲難,戲裡頭有八個角兒,就是八個人扮,相聲就是兩個人說。比如過去說《粥挑子》,姥姥來啦,演員得代表姥姥,孩子磨人,得代表孩子;女人鬧脾氣,得代表女人;賣粥的跟打官司的問官,裡頭還有好幾個居中人,說到哪兒得表演到哪兒。拿張先生——張麻子使的《豆腐房》說,他能代表多少人。相聲既是單人劇,可又不是劇,要演出劇裡那意思來,這段相聲滿完。說相聲就是跟觀眾在一塊兒閒聊天兒,聊著聊著,"叭"!出來個"包袱兒",是這麼個場合。相聲演員在場上就是跟觀眾交朋友,如果拿觀眾當上級,一緊張,這活說不好;如果拿觀眾當學生,這是給人家上課來啦?都不是。


張壽臣先生談表演相聲的經驗

此篇文章取自《張壽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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