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貝多芬”,懷著悲憫記錄苦難-今日頭條-手機光明網

作者:唐若甫

為逝去的生命譜寫輓歌

潘德列茨基出生于波蘭,殘酷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給幼年的他留下了深刻的烙印。26歲時,他參加作曲大賽,比賽規定每人只能報一部作品,潘德列茨基以不同的筆名報了3部作品,結果這些作品全都獲獎。

1960年,潘德列茨基為遭受原子彈襲擊而遇難的日本廣島、長崎居民創作了《廣島受難者輓歌》。這是一部為52件絃樂而作、演奏時長不足9分鐘的作品。弓弦之間簡短急促的拉鋸,發出尖銳刺耳的音響,再現廣島核爆的慘烈場面,其特殊的風格和手法對於表現戰爭來說是一種大膽的創新。這部簡短精悍的作品開啟了潘德列茨基作為世界一流作曲家的職業生涯,它與理查·施特勞斯的《變形》、本傑明·布里頓的《戰爭安魂曲》一道被公認為紀念災難的音樂傑作。

在1967年為紀念奧斯威辛集中營死難者創作的合唱作品《末日經》中,作曲家的創造力再度昇華,他用聲樂兼聖樂體裁追思逝者。在此後的《波蘭安魂曲》中,潘德列茨基再度為戰爭中逝去的生命譜寫輓歌。從《廣島受難者輓歌》《末日經》到《波蘭安魂曲》,充分展現出他在苦難面前對全人類的悲憫。

中國有不少媒體將潘德列茨基稱為“當代貝多芬”,而他的中國好友和樂迷則親切地稱他為“老潘”。前者是對他藝術成就的高度凝練,後者則是對他為人親善的認可。

“當代貝多芬”的稱呼可以追溯到2000年的北京國際音樂節,時任音樂節總監的餘隆以“當代貝多芬”稱呼潘德列茨基,後經媒體報道引作標題廣為流傳。當時,作曲家正準備在北京指揮他的《第七交響曲》(耶路撒冷的七道門),這是一部為耶路撒冷建城3000年所寫、需400人演出的龐大作品。管風琴、合唱團與樂隊的交相輝映,成就了此作的亞洲首演。

“老潘”的中國情結

上述這些知名作品並不是潘德列茨基在中國享有暱稱“老潘”的主要原因。縱觀作曲界,享有此番“榮譽”的作曲家可謂鳳毛麟角,扛鼎人物是“老柴”和“老肖”。柴可夫斯基及肖斯塔科維奇的芭蕾舞音樂、鋼琴作品、歌劇及交響曲旋律優美,情感飽滿,共鳴強烈,加上俄羅斯與中國互鄰,故而為兩人贏得暱稱。潘德列茨基作為一位現代作曲家,為何能夠突出重圍獲得“老潘”的暱稱呢?

潘德列茨基非常喜愛中國文化。他的《第六交響曲》取名“中國詩歌”,《第八交響曲》標題為“無常之歌”,是為北京國際音樂節創辦10週年而作。從1998年起,潘德列茨基與中國的緣分持續了20餘年,他多次以指揮家的身份造訪中國,並擔任過中國愛樂樂團的客座首席指揮。

1998年10月,他首次造訪中國,應指揮家餘隆之邀在首屆北京國際音樂節上指揮中國交響樂團演出自己的作品。他出任了該音樂節的榮譽藝術顧問,並獲得了音樂節頒發的“年度藝術家大獎”。2000年,潘德列茨基出任當時全新成立的中國愛樂樂團客座指揮,正式揭開了其與中國音樂界的不解之緣。

作為“老潘”在中國的引路人,指揮家餘隆不遺餘力地拓展作曲家在中國的登臺機會。“老潘”曾與上海交響樂團、廣州交響樂團和杭州愛樂樂團密切合作,還帶領波蘭樂團數度訪華巡演。上世紀末,潘德列茨基的妻子潘德雷茨卡創辦了貝多芬協會並主辦華沙貝多芬音樂節。這一音樂節曾於2010年邀請餘隆率上海交響樂團進行訪問演出。2018年10月,“老潘”攜著名小提琴家安妮-索菲·穆特與華沙交響樂團訪華演出。今年4月24日,上海交響樂團原本計劃舉辦一場音樂會,由潘德列茨基指揮他的《廣島受難者輓歌》,令許多樂迷十分期待,可惜作曲家如今已駕鶴西去。

2005年1月,筆者曾在上海見過潘德列茨基,那是他首次來滬演出,指揮廣州交響樂團在東方藝術中心獻演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等作品,此後在法國戛納和北京又與他有所交集。在筆者印象中,他大腹便便,鬍鬚花白,夫人潘德雷茨卡每每都相伴左右,將丈夫的形象和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

從先鋒迴歸浪漫

在現代作曲家中少有人具有像潘德列茨基這樣的親和力和知名度,這份親和力不僅來自他與人的相處之道,更來自他的音樂語彙。

潘德列茨基的創作類型多樣、體裁廣泛,覆蓋歌劇、藝術歌曲、宗教音樂等,其中最成體系和規模的,是他的8部交響曲。從1973年創作《第一交響曲》到2017年補全《第六交響曲》,橫跨作曲家近半個世紀的創作生涯。論藝術地位,這8部交響曲固然無法與貝多芬的交響曲相提並論,但這種如貝多芬般堅持寫作連續編號的交響曲的耐力在當下已不多見。

潘德列茨基是貝多芬交響樂的虔誠信徒。和貝多芬一樣,他的音樂語彙也隨著時間推進而變化,但與貝多芬從古典主義出發開啟通往浪漫主義的大門相反,潘德列茨基的藝術是從先鋒迴歸浪漫的過程,這種迴歸在音樂發展的長河中屬於“逆流”。

在他身上能夠同時找到作曲巨擘皮埃爾·佈列茲和音色大師亨利·蒂迪耶的身影,但與他們不同的是,潘德列茨基並沒有執著於走先鋒路線,而是順勢而為。在他的《第一交響曲》中尚可聽出上世紀60年代他所慣用的先鋒派創作技法,也就是那種強調音響效果重於旋律線條的表現主義特質。而在2008年創作《第八交響曲》時,他已毫無保留地投入了新浪漫主義的懷抱,用大編制的管弦樂團和飽滿的聲樂向馬勒致敬。

有批評者認為,潘德列茨基為追名逐利而放棄了自己原本信奉的先鋒派。對此,作曲家在接受採訪時曾表示:實驗音樂已經窮盡了所有的可能,走到了盡頭,它更具破壞性而不是建設性,是一條死衚衕,而回歸浪漫主義是唯一的出路。

晚年的潘德列茨基在這兩種體系中齊頭並進。他生前完成的最後一部交響曲是殺青於2017年的《第六交響曲》(中國詩歌)。樂曲嘗試了兩種語彙的交融,正如作曲家在作品介紹中所表述的:“我花了數十年尋找與探索新的音響。與此同時,我也鑽研前輩於不同年代所用的曲式、風格與和聲。我堅持同時運用這兩個原則……我今天的創作就是一種合成。”

《第六交響曲》是潘德列茨基對華夏文明的致敬。前三個樂章於2008年寫完,而後5個樂章直到2017年才補全。作曲家在交響樂隊裡融入了二胡,還有男中音的演唱,意境像極了馬勒的《大地之歌》。唱詞來自李白、杜甫、李清照、張若虛等人的古典詩作,由漢斯·貝特格譯成德語。一共八個樂章的龐大體量和室內樂編制的樂隊規模,意在返璞歸真,恍惚著離愁別緒的情愫。

橫跨嚴肅與商業音樂

讓潘德列茨基意想不到的是,真正讓他名揚四海的,恰是他早期對全新音響的探索,比如上世紀60年代為絃樂而作的《多重人格》等作品均屬此類。那些採用先鋒技法寫就的“刺耳”作品在心理氛圍的捕捉上呈現出一流的效果,使其被電影業尤其是驚悚片和恐怖片看好。作曲家就此開啟了大銀幕上的“第二戰場”,接連為斯坦利·庫布里克的《閃靈》、威廉·弗萊德金的《驅魔人》和馬丁·斯科塞斯的《禁閉島》等知名影片配樂。

獨特的音樂風格還吸引了一批通俗文化受眾的關注。搖滾樂隊“收音機頭”的吉他手強尼·格林伍德就被潘德列茨基的音樂深深吸引,兩人於2011年開展了一系列現場合作。在波蘭弗羅茨瓦夫舉辦的一場音樂會里,出現了9000名年輕觀眾既對著吉他手的搖滾樂搖頭晃腦,又對著潘德列茨基的現代樂抓耳撓腮的“奇景”。

為電影配樂,與搖滾明星同臺,潘德列茨基因此成為業界少有的橫跨嚴肅音樂和商業音樂的“奇才”,而這也是他備受人們尊崇的原因之一。他一年中有1/3時間都以指揮家的身份在差旅中度過,他在幾乎每個擁有現代音樂土壤的國度都留下過足跡。他去世後,世人對他的緬懷也來自全世界各個角落。(唐若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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