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劇|《清平樂》:歷史上呂夷簡和范仲淹的交鋒與交誼

宋史劇《清平樂》熱播,在近幾日的劇集中,呂夷簡和范仲淹的幾次交鋒成為劇情主線。歷史上呂夷簡和范仲淹是否真的有過交鋒?二人的關係是怎樣的?

歷史劇|《清平樂》:歷史上呂夷簡和范仲淹的交鋒與交誼

呂夷簡和范仲淹的三次交鋒

“安得憂國忘身如夷簡者!”——宋仁宗

“其在位之日,專奪國權,脅制中外,人皆畏之。”——歐陽修

如果讓宋朝人做一個爭議人物排行榜,呂夷簡一定名列前茅。這或許是因為明道廢后事件前後呂夷簡看似截然不同的人品形象,也可能是緣於他在做宰相時與范文正公范仲淹直接或間接的三回合“被動交鋒”,並且差不多每回都戰勝了范仲淹。

“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范仲淹,可以說是宋朝時期最具“主角光環”的名人。作為兩宋士大夫階層的楷模,單說人品自然是無可挑剔的完人。在重視士大夫品行、氣節的宋朝,無論是慶曆新政時的知難而退,還是經略西北時的“僭越毀信”,在事功上的是非都不足以撼動范仲淹“宋朝第一完人”的形象。

天聖七年(1029),初到中央當官(秘閣校理)的范仲淹,因為臨朝聽政的劉太后有“請天子率百官獻壽於庭”的企圖,便上書極力反對,並且“奏疏請皇太后還政”。此舉除了讓范仲淹成為當時的流量大V外,還讓他被中央政府封殺,不得不自己“乞補外”貶黜到河中府做通判(相當於山西永濟市市委書記)。縱使是個道德完人,范仲淹內心也並非毫無波瀾,再給晏殊的信件中他如此吐槽:“小臣昧死力言,大臣未能力救。苟誠為今日之事,未量後代之患,豈小臣之狂言,大臣之未思也?”翻譯過來就是說當朝宰相(呂夷簡)不幫忙、不給力。鑑於當時呂夷簡是獨相狀態,范仲淹的外黜在程序上他肯定有過經手,兩人自此結下“樑子”。

明道二年(1033)的廢后事件,在一定程度上與宋仁宗親政後的逆反心理有關。早在仁宗十五歲成婚時,年輕的皇帝情竇初開,早戀的對象則是王蒙正的女兒。據說此女“姿色冠世”,但是劉太后死活不同意這門親事,硬讓仁宗娶了後來的郭皇后。等到劉太后離世,仁宗逐漸開始“釋放天性”,後宮美人競相得寵,郭後在後宮教育“姐妹”們“做人”時誤扇仁宗耳光,這導致了仁宗因“初戀往事”以來對於郭皇后(劉太后的生前影響)積怨的爆發,一時衝動要求廢后。

那個時候呂夷簡方才復相兩個月,范仲淹也在劉太后去世後回到中央任右司諫之職。先說呂夷簡的復相,其實也與郭皇后有關,原來早在八個月前,劉太后剛去世時仁宗就與呂夷簡商量如何罷免“前朝故舊”,結果等到官宣的時候,呂夷簡卻發現自己也名列貶外之列,通過小道消息(內侍閻文應),夷簡才知道仁宗在與郭後聊到外朝事務時,郭後吹了耳邊風:“夷簡獨不附太后邪?但多機巧、善應變耳。”就這麼一句話,讓呂夷簡出京蟄伏了半年才復任宰相。恰巧“耳光門”事件爆發,呂夷簡自然順水推舟落井下石,力贊仁宗廢后之舉。

此時范仲淹是右司諫,自然而然挑起勸誡皇帝和宰相的大任,在御史中丞孔道輔的帶領下入宮進諫,說無端廢后有損天子和朝廷形象,仁宗一開始還想閉門謝客,結果孔道輔直接拉著門環大叫“皇后被廢,奈何不聽臺諫入言”,表明自己在廢后事件上“吹哨人”的立場。仁宗只能讓呂夷簡出場幫忙擦屁股,結果呂夷簡與范仲淹、孔道輔一班諫官君子辯論不利,只得用一道緩兵之計把鍋甩回給仁宗,讓他們自己和皇帝說理去,然後再來個快刀斬亂麻,促使仁宗立即下達人事調動命令,斬草除根把這些唱反調的言事官給調離出京。呂範第二回合較量,呂夷簡完美控場,完勝范仲淹。

到了景祐二年(1035),或許是因為宋仁宗在廢后事件上頗有悔意,亦或是由於在蘇州治水有功,范仲淹再次回到朝中,判國子監。作為宋朝“以天下為己任”、士大夫精神高度覺醒的典範,范文正公在為官做人上依舊秉承“儒者報國,以言為先”的處事風格,該他說的說,不該他說的也說。“逼得”呂夷簡只能私下給他遞小紙條提醒他“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都不做諫官了就不要管閒事。結果可想而知,因為對范仲淹來說,生命不息,說真話的精神不止。

於是呂夷簡又生一計,把范仲淹調到開封市長的崗位上,“欲撓以劇煩,使不暇他議,亦幸其有失,亟罷去。”可是范仲淹也不只是會耍嘴皮子功夫,據說他上任方才一個月,京師就“肅然稱治”,本職工作辦好了,范仲淹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的老本行,向仁宗進獻《百官圖》,以揭露宰執用人唯親之失,讓呂夷簡大動肝火。對於夷簡來說,郭後的仇都能報,此時還不是“小范老子”(之後仲淹經略西北時西夏人對他的尊稱)的小范算什麼,找著個機會就在仁宗面前懟范仲淹,說他是個“務名無實”的“公知”。雙方因此開始了往來數個回合的文言文嘴炮,最終呂夷簡在大怒的狀態下給范仲淹戴了三頂罪帽:越職言事、勾結朋黨以及離間君臣。在朝重臣的朋友圈也因此撕裂,紛紛站隊點贊表達態度,更嚴重的是,宰執團隊(呂夷簡與王曾)亦從此明分兩派,整日吵架鬥嘴,搞得仁宗最後只能來了個悉數罷免以得清靜。范仲淹則第三次被調離中央,貶知饒州。

呂、範二人的樑子,要直到三年後呂夷簡第三次拜相,委任范仲淹經略西北時才解開,當然這已是後話。而呂夷簡作為宋人“精神偶像”范仲淹的對立面,其“動有操術”的權臣形象,卻已在三次鬥爭中逐漸深入人心,並因之奠定。

呂夷簡的相業

“夷簡當國柄最久,雖數為言者所詆,帝眷倚不衰。然所斥士,旋復收用,亦不終廢。其於天下事,屈伸舒捲,動有操術。後配食仁宗廟,為世名相。”——《宋史》

天下人敬愛范文正公,說明一個人為官是好是壞,老百姓往往都看在眼裡。但若懷揣情感因素來看待范仲淹的對立面呂夷簡,自然會在很多觀點上有失公正。清人惲毓鼎在其所著《澄齋日記》中對呂夷簡有一個“遇大事極能匡正”的評論,如果用理性的角度來讀歷史,以概括呂夷簡的相業,應該說是非常恰當的。

宋真宗時期,有一次與呂夷簡的堂伯父呂蒙正談論起呂家小輩誰堪大用,他的回答是“有侄夷簡,宰相之才”。作為宋太宗拔擢的狀元宰相,為政風格以穩健著稱的呂蒙正所言即使有王婆賣瓜之嫌,但總體來說自有其平允之處。憑藉自己在地方上做官時的出色才幹,加上呂蒙正的影響力,於真宗末年權知開封府的呂夷簡到任後“治嚴辦有聲”,更是讓宋真宗於屏風上加深了對他的好感,準備重用他。

不久以後真宗駕崩,由於即為的仁宗尚且年幼,故由劉後垂簾聽政。可能因為仁宗皇帝有時沒法早睡早起,劉太后就希望朝臣們能夠單獨朝拜她,時任宰相的是一代權臣丁謂,作為宋朝早期老奸巨猾的代表人物,樂於玩弄權術的丁謂在道理及私人角度上都是老大不願意,因為一旦劉太后的小小心願成真,就意味著她可以在名義上代替仁宗,本來算是同一陣線的劉太后、丁謂兩人從此生隙。

朝廷正直之士被丁謂欺壓多年,苦於找不到機會將他趕下臺,眼見時來運轉,他們“賴以為重”的副相王曾率先發難,在劉太后和隊友鬧矛盾的檔口,用一道奏疏改變了丁謂專權的局面。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吃到大鍋飯的宰執集團本想就此罷休,但丁謂可能是好運到頭,人品耗盡,由於內侍雷允恭擅自更改真宗陵寢方位,擔任山陵使的丁謂自然逃不了干係。朝廷委派呂夷簡驗治其事,配合著王曾一不做二不休的“內部動作”,丁謂最終落得個“俄竄崖州”的下場。當上宰相之前的呂夷簡,在打擊朝廷“邪惡勢力”專權的戰鬥中,可算是居功至偉。

沒多久,呂夷簡被任命為參知政事,進入最高執政圈的夷簡,除了在天書、崇道幾個層面進行合理規諫等常規操作外,最能體現其“遇大事極能匡正”的,莫過於協調仁宗與劉太后的關係一事上。作為狸貓換太子故事的原型人物,宋仁宗在劉太后去世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親媽是誰,其生母李氏在世時作為一介宮女,則以“未嘗自異”的態度低調做人,即使默默去世後也僅僅是“進位宸妃”。

或許是處於女子的妒忌心,劉太后在如此情況下還想把李妃僅以宮女規格落葬。獲知此事的呂夷簡此時已經身為首相,他當著仁宗與劉太后的面表示應當將李氏厚葬為宜,把劉太后嚇得半死,趕緊支開仁宗,和呂夷簡尬聊裝傻:“一個宮女死了而已,宰相你說啥我不懂。”呂夷簡當場表示自己作為宰相,宮內宮外都有義務插手,氣得劉太后差點給他按上個“離間母子”的罪名,好在呂夷簡“屈伸舒捲”,提醒太后若是不想考慮劉家,自己也就不操碎這個心了,言下之意就是未來仁宗知道了真相,還發現自己生母未被厚葬,可別怪我呂夷簡沒吹過哨。頓悟的劉太后方才答應禮葬李氏。待到實際操作時,呂夷簡還特地囑咐內侍羅崇勳用皇后服入殮,且以水銀實棺。這才讓在劉太后去世後,親眼見到棺內情況的仁宗感慨“人言其可信哉”、“遇劉氏加厚”。

倘若沒有呂夷簡“遇大事極能匡正”,縱使宋代的皇帝個人素質再好,恐怕在上述情況下也難免開展一系列追責活動,宮內朝外之動盪也可想而知。李濤《續資治通鑑長編》評價:“自仁宗初立,太后臨朝十餘年,內外無間,天下晏然,夷簡之力為多。”所謂內外無間,說的即是劉太后與仁宗的特殊母子關係,正因內外無間,宰執集團才有空間施展治國的才幹。

歷史劇|《清平樂》:歷史上呂夷簡和范仲淹的交鋒與交誼

呂範之交

“方寸隱微,雖未可測,然其補過之功,使天下實被其賜,則有不可得而掩者。”——朱熹

說回呂夷簡與范仲淹,呂夷簡第三次入相後,不計前嫌安排范仲淹與韓琦負責對西夏的戰事。范仲淹因此面謝呂夷簡,夷簡回答:“夷簡豈敢復以舊事為念邪!”這既是動有操術的證明,也是其宰相度量的表現。好水川之戰,宋軍大敗,西夏李元昊在給范仲淹的信件中態度傲慢,以皇帝身份自居。不想讓朝廷見到此信尷尬的范仲淹私自將信燒燬,朝內有人說范仲淹這麼做應該被處以極刑,最終還是呂夷簡贊其忠心可嘉替他解了圍。

待到慶曆年間,范仲淹自己身為宰相處理中書政事,知道了做大統領的困難,他在以參知政事身份去往陝西擔任安撫之職的路上,與退休的呂夷簡相遇於鄭,面對“惟有過悔之語”的范仲淹,呂夷簡告誡他想要經略西北,還是在朝中為便,想不到呂夷簡會如此推心置腹、循循善誘的范文正公“為之愕然”。喜歡“搞事情”的歐陽修後來寫《文正神道碑》,說呂、範兩個人老了以後相處甚歡,即是因此之故。

慶曆四年(1044),呂夷簡去世,范仲淹撰寫祭文:“得公遺書,適在邊土,就哭不逮,追想無窮,心存目斷,千里悲風。”范仲淹對於呂夷簡的悼念斷然不會是口是心非之舉,他一身因為堅持講真話吃了不少苦頭,但風雨之後,或許他也意識到了呂夷簡用操術為士大夫開拓施政之空間,與自己用操守開啟士大夫之正氣精神同樣可貴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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