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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職 業 故 事 -
“小姑娘挺拼啊，我以為你也會幹不下去呢。” 譚經理說，在我之前，已經有三個來應聘的人承受不了這裡的高強度工作，離開了敏華，以至於輪到我時，和閔會計只剩下3天的交接時間。
”
故 事 練 習 生 習 作
第 74 篇
1
我是個土生土長的蘇州人，16歲前幾乎沒出過蘇州，從初中起就寄宿學校。高中畢業後，家裡堅持高考志願不能出江蘇省，我便毅然決然地選擇了省內距離蘇州最遠的大學——中國礦業大學。
中礦大在徐州。那年京滬線剛開通，沒有高鐵，動車單程5小時，高速8小時。徐州的冬天比蘇州冷很多，零下七八度的氣溫和十字路口熱氣騰騰的陰井蓋，是我對這座城市最深刻的印象。
2014年1月，我大四，距離畢業還剩5個月。頂著呼嘯的寒風，我推開招聘大樓的玻璃門。和預想一樣，眼前烏泱泱好幾千人，擁擠程度不亞於3公里外凌晨5點的農貿市場。
來之前，我做了一晚上的功課。
類似這種校招會，真正能當場落實工作的少之又少，會場的企業大致分三類:一類是要經驗豐富的社會活躍分子，為了節約公司用人成本；一類是要年年拿獎學金的尖子生或學生領導，做“管培生”。
最後一類，就是專業跨度極大的“向現實低頭派”。與理想比，這類雖然“落魄”了些，但確確實實是目前成功率最高的求職機會。同時，這也是大多數應屆畢業生的集中歸宿。
很不幸，以上三種我都不是。我是待業者，簡歷投出無數都石沉大海的那種。
不是沒有嘗試過排長龍遞簡歷，只不過對方拿到後，不是針對我的學校與專業（金融學）吹毛求疵——“礦大？和金融學有什麼關係？你是挖金礦的嗎？”，就是對學歷的冷嘲熱諷——“本科生啊，我們這至少研究生起步。”
經歷一次又一次的不公平對待後，我的自信受到嚴重挫敗，對現場招聘會越來越牴觸。
離開校招會，我提著一塑料袋的青菜肉絲炒麵，胸前抱著一沓招聘資料，兩步一臺階，喘著大粗氣，終於爬回4樓宿舍。拱了拱一本快墜崖的冊子，我騰出胳膊肘使勁敲了敲木板門，沒人應。
我忘了：今天起，寢室就剩我一個了。
無奈的嘆了口氣，我掏出鑰匙，藉著樓道發黃昏暗的燈，摸索著鑰匙孔，終於艱難地開了門。
我們宿舍是棟老樓，一共6個人。回家過完元旦，5個室友，3個沒回校，美其名曰“趁著過年回家撈金飯碗”。剩下的倆，一個本地人，畢業後的工作家裡安排好了；一個富二代，準備出國。
不是我家裡不願意幫忙，只是高考志願耍了回“小聰明”後，我一人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生活獨立，越來越有自己的思考，漸漸不再向家裡開口，也不願接受家裡的幫助。我覺得，這些困難我能克服。
我足夠努力，我相信自己。
嚼著炒麵，不經意暼到那堆一進門就被扔到角落的招聘材料，想到白天的悲慘經歷，我隨手抓了一張攤在桌上，把從炒麵裡挑揀出來的一堆肥肉絲扔了上去。
道理其實我都懂。但是，認真讀了這麼多年書，雖然不是學霸，執業證書林林總總也考了五六個，獎學金也拿過兩回，到頭來隨便找了個與本專業無關的打雜活兒，我心裡這口氣始終咽不下去。
望著空蕩蕩的宿舍，我禁不住又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該放棄呢？
這時，我的手機震了震，屏幕顯示一條未讀短信：“您好，我是敏華控股集團蘇州分公司的人事經理，我叫楊佳。很高興的通知您：您的簡歷通過了我們的初審。我們認為您很優秀，比較符合我們對成本會計職務的要求。如您有意向來我司工作，請在本週五下午1點前來細談。地址：蘇州市xx區xx路1056號。期待您的回覆。”
2
半個月前，抱著試試的僥倖心理，我向敏華官郵投遞過一份簡歷。郵件內容簡單直白，只有幾行乾巴巴的社團經歷和一些初級證書羅列記錄，沒想到竟然通過了初審。
敏華控股有限公司（Man Wah Holdings Limited）成立於1992年，集團總部位於香港新界沙田區，在美國、英國、中國等全球核心經濟區域和城市設有多家子公司、分公司及關聯公司，是中國傢俱行業的領軍企業。
無論對方出於什麼考慮錄用我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應屆生，為了抓住僅有的機會，三天後，我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鼓起勇氣站在了這座集團大樓的門口。
接待我的是一名約摸35歲的職業女性。灰色西裝套裙，黑色高跟鞋，高馬尾，連襯衫領邊的褶皺都被熨的整整齊齊。
她簡單介紹了這裡的情況：她是敏華控股蘇州分公司的財務經理，譚晶。1個月前，她手下一名專門負責核算運費的成本會計提出辭職，跳槽至上海一家日企。恰逢年關，財務工作量巨大，正是用人之際。
她告訴我，如果我被錄用，今天就要上崗。
“我可以稍微問一下工資嗎？”我拿捏著措辭，儘量不想流露出對錢的在意。
“當然可以，”譚經理莞爾一笑，“你是來接替即將離職的小閔工作，所以薪資標準和他一樣：每月稅後到手7000左右，五險一金，年終另算。公司提供食堂、宿舍，自願選擇，相關費用從工資扣除。我的建議是，如果你沒車，最好住宿。”
說話間，譚經理帶我走到一張灰色辦公桌前，後面坐著一個身材有些發福的中年大叔，“這是閔會計，今天下午你就和他學習交接。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不要怕不好意思。一開始可能有些困難，加油。”
3
其實我完全不懂做賬，我的本專業是金融學，主攻投資理財，帶一點經濟管理。如果硬要和會計搭上邊，只能是我簡歷上自學自考的兩張證——會計從業資格證書，和初級會計師。也許這就是我被錄用的原因。
面對未知的職場，我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金融和會計不分家，都是一個經管學院出來的，不要怕，我可以的。
帶著無知者無畏的勇氣和決心，當天下午，我就坐在閔會計電腦邊的小板凳上，一口氣記了半本筆記本，林林總總20多頁。
突擊效果斐然。這天下午，閔會計勤勤懇懇講了三小時，交接工作就完成了1/4。由於我沒有工作經驗，他從OA文件收發的基礎處理、財務審核的要點操作，到散戶單價維護、月末資金計劃表，甚至是特殊異常處理，都無一鉅細，面面俱到。我記了多久，他便講了多久。
我感激他的耐心與照顧，有他的幫助，3天完成交接，不再那麼遙不可及。
但這遠遠不夠。由於公司業務對接德國，為了往來核算方便，公司啟用德英雙語的財務系統，沒有中文。也就是說，3天中，我不僅要掌握運費成本的會計核算，還要迅速熟悉德語詞彙，至少做到對這個財務系統操作流暢。
“小雯，你有不會的一定抓緊問。我們這兒和別家企業不一樣，分模塊負責，工作內容互相獨立，互不干涉。我做的運費別人不會，小劉做的工資我也不懂。千萬別等我走了再來找我，那會兒我可幫不了你，知道不？”閔會計一再強調時間的重要性，這些叮囑一下午重複了不下十遍。
不知不覺下班時間到了，我謝絕了他邀飯的好意，留下來繼續研究。
那天，我一直在辦公室做到晚上10點。為了趕最後一班公交車，我匆匆捲起筆記奔出寫字樓。1月深夜的天有些陰冷，夾雜著些許細雨，我捨不得筆記本被淋溼，一路揣在胸前奔向站臺，腦海裡還在不斷演練著VF01的操作步驟。跌跌撞撞回到家，直到在床上躺下的那一刻，我才真切感受到上班的疲憊，全身骨頭彷彿被壓路機碾過的疼，沉重的疲倦感蜂擁而至。
摸索著手機定好5點的鬧鐘，我便沉沉睡去。
4
之後的日子，我白天向閔會計交接和解惑；傍晚對著系統琢磨筆記，記下有疑問的地方；最後利用早飯前和晚飯後的時間，學習德語。3天學一門語言的確強人所難，但如果只是掌握一個系統的詞彙，我覺得我能做到。
三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送走了閔會計，我坐回電腦前，正式開啟從校園踏入職場的第一天。
此時恰逢年關，敏華在蘇有8箇中心倉。當務之急，是在過節關倉之前，核對清楚所有在倉原材料與產成品的數量。時間緊，任務急，為了儘快完成任務，譚經理提出和我一起分頭清點。
打印好原材料明細賬單，我們帶著紙筆來到一號倉。鐵門落鎖，伴隨著沉重的開門聲，數十米高的庫內情形漸漸清晰——漫天灰塵，光線昏暗，倉庫內的貨物與整個黑暗渾然一體，彷彿一隻潛伏在黑暗深處的猛獸。甚至連這裡清冷的空氣，都要比室外的溫度低了幾分，站在門口的我忍不住哆嗦了幾下。
據瞭解，這裡的倉管人員已提前放假，目前每個倉庫只剩下一位值班人員留守，清點只能自行完成，無多餘人員協助，我們只能自行摸索找到賬目表所對應貨物的具體位置。為了加快進度，我和譚經理各領了一份紙質的倉庫存放登記表，分頭清點。
“這些尼龍袋都是什麼呀，貨物堆這麼高，難道還要爬上去點嗎？”我提起尼龍袋的一角，發現下邊是印著“ZR-8-1002”的紙箱。雖然來之前做好了吃苦的準備，親眼看到比我人還高5倍的貨架，我心裡還是有些不情願：我應聘的是會計啊，怎麼還要爬貨架？
“當然要爬，不爬你看的到這上邊貨號是啥？”譚經理拍拍我的肩膀，熟練地挽起袖子，脫下高跟鞋，“我們公司主營沙發、按摩椅這些大型傢俱，庫存多，老闆說豎著放節省佔地面積。不過這些都是按類別分過序了，看著麻煩，其實還行。”
領導都上去了，我自然不能幹杵著。為了儘快清點，我走到倉庫另一邊，赤腳爬上數十米高的架子。藉著手電筒的光，我眯著眼蹲在箱子上，記錄下每個商品的型號、尺寸、顏色、數量。果不其然，和譚經理說的一樣，這裡庫存雖然嚇人，不過一整列都是一個型號，核對完這排，直接一腳跨到對面的貨架就行，不用反反覆覆爬上爬下。
記錄久了摸出了門道，我從一開始磕磕絆絆的爬行，到後面單腳跳躍式記錄，效率越來越高。倉管小張中午來送飯，看到我在倉庫貨架上方靈活的身影，笑稱我是飛簷走壁的蜘蛛俠，就差吐絲結網了。
8小時過去，我們終於清點完所有中心倉。我扶著腰慢慢爬下貨架，原地做幾個拉伸，抖抖手抖抖腳，抬頭看見譚經理在門口笑盈盈地望著我。
“小姑娘挺拼啊，我以為你也會幹不下去呢。” 譚經理說，在我之前，已經有三個來應聘的人承受不了這裡的高強度工作，離開了敏華，以至於輪到我時，和閔會計只剩下3天的交接時間。
幾個倉庫清點下來，我們倆人難免灰頭土臉，指甲縫裡烏漆抹黑。譚經理絲毫不在意，攏了攏額前掉下來的碎髮，“走吧，我請你汗蒸。”
“不用不用，謝謝譚經理。”第一次被領導請客，我有點不知所措。
“走吧，別客氣，就當慶祝你第一天入職了。以後你就叫我一聲譚姐就行。我跟你說，我第一次清點庫存可吃了不少苦頭，腰痠背痛一個星期沒緩過來。蒸一蒸也是為了明天更好的工作。”
說話間，我們走上了回辦公樓的小路上。夕陽西下，天邊金燦燦的餘暉灑下來，落在這些倉庫的屋簷上，落在我們佈滿灰塵的頭頂上，彷彿把這一切鍍成了一幅名畫，鑲著金邊。儘管室外只有零攝氏度的氣溫，結束第一天工作的我，卻感到格外的溫暖，與幸福。
5
開年後，我對工作節奏把握得愈加熟練，上班狀態也慢慢擺脫了校園的青澀，漸入正軌。除了月末軋賬，很少再出現辦公室熬夜至凌晨的情況。不過，對於“辦公室友情”我卻一直不太上道。
我從小就不愛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過年走親戚時，大人們見到我總說:“小雯是不是不高興呀，怎麼老闆著個臉。”內向始終是我的軟肋，這也導致我在面試和人際相處上一直不佔優勢。好在譚姐是個明事理的領導，平時比較照顧我，科室分工明確，很少出現“以老欺小”的事情。不過，由於春節積壓，工作量猛增，譚姐偶爾出門辦個事開個會，也總有顧不到的時候。
“小雯，這些發票大連自營那邊急著要，你把它理一理做個銷售快報發過去。”一大早，專門負責各地對接的朱朱朝我桌上扔了份文件，“下午一點前啊，薛總急著要的。”
“可是我的資金計劃表還沒完成，也是今天截止……”話到嘴邊我又咽了下去，朱朱年紀比譚姐還大上幾歲，家裡有兩個娃要帶，平時上班有時遲到早退個幾分鐘，領導體諒她的情況也就睜隻眼閉隻眼過去了。科室論資歷她最老，這樣一想，我幫她做幾個表其實也沒什麼，中午吃完飯抓緊回來就好。
抓緊處理完手頭自己的事情，我打開朱朱留下的文件夾，頓時傻眼了：只見冊子最上頭夾著幾十張破破爛爛的增值稅發票，夾子下邊還有幾張字跡潦草到金額都認不出的手工收據單，頭一張發票項目就是“詳見清單”，翻了翻整個文件，清單沒瞧見，倒是抖出不知哪兒冒出來的“半張”發票。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啊？” 瞄了眼牆頭，我心一緊，11點了。
銷售明細再多，我可以不吃中飯抓緊理，但這給我一堆發票是怎麼回事？沒有電子檔也就算了，可是那個沒有明細的清單、看不清金額的手工數據又要怎麼辦，我又不是古籍復原專家，還能猜出來多少不成？
打電話不接，短信也不回，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實在沒轍，我叫住了對面桌剛起身準備出門覓食的強哥：“江湖救急！強哥強哥！沒有銷售明細的快報，你做過沒有？”
“啥玩意？”許是我表情太過苦大仇深，他走過來翻了翻這疊發票，“哈哈，這哪兒來的，理的真有意思。”
“噓……”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神往朱朱的空座位一挑兒，強哥恍然大悟。“這樣，你把能做的都先做了，剩下沒明細的、金額不清的我來給你理一理，你再做一張表，順帶做個表附註，把這些發票圖片都附上去。”
“明白。”強哥到底是個老江湖，經驗老道。
之後，我按強哥說的做了兩份銷售報表，並附上了一份情況說明。全部做完後，看看時間，離下午1點還剩20分鐘，我盯著報表猶豫了幾秒鐘，打了個電話給譚姐。
“你怎麼不早跟我說啊？遇到問題要及時跟我彙報，耽誤了公司總進程你承擔得起嗎？”電話那頭，瞭解情況後的譚姐對我恨鐵不成鋼，重重嘆了口氣，“行了，好在你問了小強，處理的還算可以，先把東西發給我吧，我看下怎麼處理。”
“對不起，譚姐。”我有點委屈，但因為害怕得罪同事沒及時上報，確實是我的問題。
“下次及時跟我說，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別委屈了，啊。”電話裡譚姐的語氣又軟了下來，“收拾收拾去吃飯吧。”
當天下午，譚姐匆匆從國稅回來後，要走了我這兒的所有紙質發票，並提醒我所有資料表格留檔備份。沒多久，她就被老闆叫去了辦公室，整整一小時沒出來。一同進去的，還有朱朱。我等了一下午，卻始終沒有叫我。
後來我聽說，譚姐回公司前，其實已經聯繫到朱朱找齊了所有發票，並在回來途中把後發的數據全部補進了報表。不過，臨時改動是“職場大忌”，最終呈現出來的成果難免有些粗糙。後來進了老闆辦公室，譚姐絲毫不提朱朱和我的事兒，只說是因為“自己工作分配不當”導致的疏忽，一股腦把擔子全攬了下來。
老闆是個聰明人，即使再不高興，心裡也跟個明鏡似的。所以最終也只是把倆人叫到辦公室，提點了兩句，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之後朱朱再也沒有找我“幫忙”。
一次午飯，譚姐和我聊起了這事，她對我說：“在工作中，不到最後一刻，我們不能放棄保障工作成果的完整性，即使到了最後呈現的時候，我們也可以用口頭說明來補充最終結果。辦法總比困難多。”
6
5月8日，我收到學校畢業答辯的返校通知。由於待校時間不定，為了不影響公司流程，我向譚姐提出了離職，沒想到對方給出了“停職留薪”的回覆。
譚姐說，由於我這幾個月出色的表現，尤其是突出的學習能力和對新事物的適應力，使我在工作中成長迅速，老闆和她都很滿意，有意讓我畢業後回來繼續任職。
“我知道你也挺不容易的，還沒畢業就進了公司，從頭學起，忙的時候喝口水的功夫也沒有，我很理解你。” 她頓了頓，在電話中的語氣更加溫和，“我也是和你一樣熬過來的，加油。”
“論文好好寫，辦完事早點回來。”
“好。”
（本文系朋友口述採寫，所涉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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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CC，青年作者。
題圖 |《這個不可以報銷》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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