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位老師

去年夏天,八月份,我去找您,想在開學前請您吃個飯。那天天降瓢潑大雨,在您小區門口,熟悉的位置,不同的小飯店,您說我還沒開始正式工作,不能讓我請。我深知您的豪爽,沒有拒絕。我說,等我下個假期回來,鐵定是已拿了正式工資的,一定請您吃頓飯。

您笑得那麼爽朗,那麼暢快。您答應我了。

誰能想到,那天的告別,竟是永訣。

先生,我欠您一頓飯。

此生還不上,來世再把盞言歡。

今日為您送行。您的葬禮,辦得也是風風光光了。您的一生短暫,卻真實地詮釋了“桃李滿天下”的含義。那麼多的學生前來送您,一條長長的隊伍從您老家窄小的院子裡排進了村子中或寬或窄的道路和小巷,不同年級、不同班級、不同職業,但每個人都紅著相同的眼睛,流著同樣悲傷的眼淚。大家沒有選擇鞠躬,都是恭恭敬敬地下跪、磕頭。那個過程裡,我甚至不敢抬頭,不敢在這樣的場合抬頭瞥見您的面孔,不願枯燥的黑白色定義您在我腦海裡的模樣。可我終究還是把頭抬起來了,我畢竟沒有看到您最後一面啊!真看見您的那一刻,我的心彷彿被提到了九天之上,然後被狠狠擲下摔得粉碎。

得知您故去消息的那一瞬間,是前天的下午六點四十分;我正在準備七點的班會。屏幕裡的文字裡裝著我們這一行永遠操不完的心。成通的微信電話響起時,我還在打字。上一次接到他的電話,見到我的這位班長本人,還是在三年前的夏天。

我笑著想問他,是不是要結婚了。他開始時只是輕輕地笑笑,語氣突然凝重。如果彼時彼刻,他在我的身旁,我一定能夠看到他的嘴唇在顫抖,抖出了那句晴天霹靂:

“文旭,咱們老師,病故了。”

彷彿在一瞬間,世界坍塌,心臟驟停。你不會相信的,你也不願相信的。誰?我的恩師,我的信仰,我的引路人!他才年紀四十,正處在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華里。他怎麼會!病故?

而且這麼突然,沒來得及揮一揮衣袖,沒有帶走一片雲彩。

我渾身顫抖,不能自已。

我問:“為什麼?”

成通回答:“心肌梗塞。”

電話掛斷後,時鐘上的數字已經變成了18:52,還有8分鐘,是我的班會。

我的情緒已經激動到了一個極點,眼淚不自覺從眼角處緩緩流出,大滴大滴地落下。我覺得這個班會開不下去了,還是緩緩心情再說吧;我的雙手捂著雙眼,彷彿八年前的那個夜晚,同樣是站在河東一中高一語文組裡那個掉著眼淚的男孩。只是這一次,我的面前沒有了那位安慰我的先生。我想若是他此刻坐在我的對面,一定會說:“文旭,你現在是一位老師了,一定要愛自己的學生,發自肺腑地愛”。我讓自己緩了又緩,冷靜了一遍又一遍。七點,我準時開了班會,給學生下達了學校的各項最新通知,但情緒終歸低落。班會最後,我對同學們說到抱歉,老師的老師剛剛離開了這個世界。全員靜音背後的釘釘群裡,我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我在心裡告訴自己,他們那麼懂事,應該會理解的。

去年,正式工作後的第一節語文課上,當我的學生集體向我鞠躬時,我也向他們深深鞠了一躬;我對他們說,那是我對我的老師的致敬;初登講臺前的我,想起了那年我剛上高一,同樣是第一節語文課,在我們向您鞠躬時,您也向我們深深鞠了一躬;您說在您的學生生涯裡,您的老師也向你們鞠過這樣一躬。時光,賦予了我們尊重和傳承的使命。

不只是鞠躬這一件事,您對我的影響,是方方面面的。那年我成績下滑嚴重,萬分失落,您送我回宿舍,一路無言,您只是攬著我的肩頭,如兄如父;我們宿舍有人被別的班同學欺負,您得知後告訴我們宿舍的所有人,若有人敢來滋事,全班男生一起上前痛揍來犯者;您給我們看電影,《肖申克的救贖》背後,暗藏著如何把故事寫出波瀾壯闊的黃河一般的寫作技巧;您教我們讀詩,一首李白的《將進酒》,您讀得如痴如醉,豪氣萬丈;每一次考試後,您總是給我們每個人寫一封信,字裡行間透著深沉的愛和期待。

您跟我們講您的名字,“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您告訴我們要發揚“精氣神”,人活著一定要有股“氣”;您說人可以感性地生活,但要理性地面對事業及人生;您叮囑我們:“但求耕耘,莫問收穫”。

這是一位老師

(那年,您寫給我的鼓勵)

於是多年後,您的這些語錄都成了我時常掛在嘴邊的“名言”;我也送過因為情緒低落、學習吃力而錯過了放學時間的學生回家,路上秋風颯颯,我卻因為學生轉身的一句“謝謝老師”而心生溫暖;在預防校園暴力的班會上,我讓大家在遇到突發情況時一定要全班擰成一股繩,一起對抗施暴者;閱讀課上,我也給學生看了相同的電影;2018年的全省師範生從業技能大賽上,我憑著講您最愛的《將進酒》一舉奪魁,從此走上和您一樣的職業道路;考試後,我用和您相似的筆跡,給我的學生們寫下了一句句鼓勵。我還把我寫下的文字拍成了照片發給您,問您有沒有幾分您當年的風采,您說“還別說,真有”。那是對我最好的肯定。

這是一位老師

(多年後,我把另一份鼓勵,寫給我的學生們)

您愛喝糝。今早為您送行之前,我特意去了最常去的那家糝館,味覺的跳動撥亂了我晨起的心絃;我穿上了那年在省裡講《將進酒》時穿的西裝外套,班長說,可惜您從沒看到過我這身行頭,不過您會欣慰的;我奉上的語文本,封面上的內容您還記得嗎?那是七年前的教師節,我寫了同樣的話送給您,彼時的您看了之後,笑靨如花。至今我還把這兩句話貼在我的班級講臺座次表上;而今想讓您再看一次,卻已是陰陽兩隔,咫尺天涯。

這是一位老師

(您一定,還記得這句話吧)

時間,真是公平,且殘忍。它讓那些被它驚豔過的人,悵然若失、無處心安。

有一天,我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成了您當年的樣子。

若沒有您,我不會是今天的樣子。

我做出了那麼多您曾做出的同樣動作,我也可以請您吃飯了。

可您,卻不在了。

三年前,您對我們說,若有一天,您不在了,一定要在您的墓誌銘上刻下這幾個字:

“這是一位老師”。

您反覆叮囑,唯恐我們忘記,即便當時的我們萬分不解,無法看透您微笑的背後,裝著怎樣的心情。

今天,當我們聽說您突發病症的前一晚,還在批改作業,您手中的筆,最終沒有能夠揮灑到天亮時,我們終於明白了您的苦心。

我沒有幫您雕刻墓誌銘的資格,於是我把它寫進了這篇祭文裡。今天,學生把這首哀辭,奉送在了您的靈前。

這是一位老師


陶潛說:“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斯人已逝,與您同業同道的不才學生,只願接過您的大旗,沿著您未走完的路,奮然前行。

先生千古。

願您在另一個世界,幸福、安寧。

您永遠的學生:劉文旭

2020.4.30深夜

淚珠和筆墨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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