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奶奶去世了。她临去世的时候都不知道她小女儿翠屏早几年就不在人世了。这个善意的谎言骗了她八年,这八年里她每次问起翠屏姨,大家都说她去国外陪读了,有时候姑奶奶也急得哭着骂人,说有那么忙吗?儿子重要,娘老子就不重要了?谁都知道她想她女儿了。我无法想象一个满脸皱纹,牙齿都掉光了的老人难过的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唉!幸好她年岁大了,脑子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要不然怎么能忽悠过去呢。
我的翠屏姨非常能干,她们家是做豆制品生意的,给好几家大超市供货,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每年春节前她都会给所有亲戚家送去一份豆制品大礼包,连我妈这个表姐家她都不落下。我记得她的样子,她烫着一头长卷发,身材高挑,长脸,大眼,嗓音洪亮,穿着裙子外罩着呢大衣,这穿搭是她第一次带进我的视野的。
她是车祸去世的。同车的还有她老公我表姨夫以及一对双胞胎儿子。表姨夫和小儿子经过抢救活下来了,翠屏姨和她的大儿子当场就死了。这无异于灭顶之灾,怎么敢告诉当时刚过八十大寿的姑奶奶?从此所有人统一口径,就说翠屏姨带着双胞胎去国外读书了。为此每年春节都是表姨夫一个人去拜年。姑奶奶头脑清醒的时候也会说出国了也能打通电话吧?我不知道每次陪在她身边的人都是怎么应付过去的。我问我妈这八年的谎言究竟是怎么圆过去的,她说她也不知道,她反正是不能见她姑的,她见了怕控制不住自己,会哭出来,会泄露了秘密,所以这八年有什么事都是我爸出面的。我认为这样也好,那些管不住自己的小辈们都不出现,姑奶奶也许就不那么较真了。大家都忙,这是搪塞一切的最好理由。
我外婆是姑奶奶唯一的弟媳妇,姑奶奶俩姐一妹,只有这一个弟弟。我外婆一直主张把实情告诉我姑奶奶,外公担心他三姐会受不了,小辈们也一致认为还是不说的好,所以姑奶奶一直到死都不知道女儿早没了。
我心疼姑奶奶,她带着遗憾走了。她不知道实情有遗憾,她知道了实情还是有遗憾。她们在天堂里会重逢吧?翠屏姨,你见了我姑奶奶一定要多磕几个头啊,她想你想了八年。